胡吝的记忆基本就只延伸到这个场景，而后所发生的事情，他几乎只能从朝风的口中得知。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木头所做的天花板，自己躺在床上，神志可以说还是偏向朦胧不清的，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特别沉重，想要起来，身子却很轻，应该是发烧了。
想起来先前所发生的一切，胡吝只觉得几乎是在梦中所发生的事情，但是陌生的场景还是让胡吝意识到了这些事情应该并非虚假。
巨大的狼首，暴雪中的群群身影依旧让人感受到了恐惧，一想到当时被舔舐的恐怖，胡吝一时又几乎失去了动力，恹恹直接躺回了床上。
不知道多久，转头看去，太阳的金辉透过窗户而射入了被褥上，外面人与人交谈的声音传到了耳朵之中。
起身，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的那一套，只是没有的棉服，他又想起来了自己被舔舐的事实，只想赶紧洗个澡，觉得浑身都是雪水融化之后的脏臭。
推开房门，弹出头去，没有什么人，自己应当是在二楼，摸索着下了楼，看见这好像是官家的住处。
这个男人胡吝之前见过，是这里的督监，正在大厅的桌子前埋头看着什么，转头却看见了自己。
“啊，你醒了。”
“……嗯。”
自己的声音让自己也感觉到了有些异常，不是自己之前已经听过的逐渐清透的女性声音，现在听起来低沉了不少，是感冒的缘故。
“……朝风在哪？”
“等一会应该就回来了。”
胡吝听督监的安排，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还是感觉浑身有一点难受，昏沉的感觉正在顺着汗水的流淌而逐渐排出去。
但还是拜于发热所赐，他不记得自己等待了多久的时间，只记得时间过了很久，才听见朝风的声音。
“胡吝，走吧。”
“哎。”
胡吝应了一声，青色的道袍遮住这位少女的大半身躯，一步一步的跟着朝风走了出去。
“……居士，那个婴儿呢？”
“找了个好去处。”
胡吝一时沉默下来，她原本还在做着心理功课，要收养那个啼哭的孩子，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以的事情了。
“我还是不太懂，都发生了什么。”
“杨开宁——那个女人，应该是有了什么祸事——”
而这位有了祸事的女人带着孩子即将堕入了死亡的怀中，其实并不可以说死亡会拥抱谁。
从一切的角度来看，在死亡之后，所剩下的要么是什么都不剩下的消散，或者就是永恒的腐朽。
这只是一种陈述，朝风说他之后也没有问什么事情，或者是村子里面所造的孽过，或者也只是一种意外，他都不会多问。
这位道人只负责他所特别能做的，而不会管什么别的，这是官府的人要做的，如果官府的人不想做的话，那就不会有人做了。
而在这之后，这位女人为了护住自己即将临盆的孩子而燃烧了起来。
一个人的燃烧，这是直到现在也仍然几乎无法解释的事情，人的灵魂为何会燃烧起来，几乎仍然毫无理论支撑，这件事情稀有到世界上几乎从无有人见过。
只是放到现在来说的话，这些稀有的事情好像又开始不太稀有了。
胡吝几乎跟随着朝风的解释而重新回忆起了昨夜，这也是胡吝听到朝风所说的话最长的一次。
那些漆黑的野兽，来历可以说是千奇百怪，或许是精怪，或许是已经被腐朽的透彻的人，也可能是天生地养的灵。
这群野兽徘徊在世间的形式也同样与肉眼所能看见的东西够不上什么联系，或许从土中过来，或许直接腿着过来，或许顺着一条——
朝风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胡吝感到这含而未发的东西有可能就是现在一切的忙碌的起因，而胡吝现在还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情。
对于这群已经被锈蚀弄空了颜色的野兽来说，能够洗涤自己身上的腐朽的水源就是救命的良药，而真正纯洁的灵魂就可以充当这一种水源。
被杨开宁所护住的孩子就是这样的东西，所以那一夜之中，被吸引而来的野兽几乎无穷无尽。
这就是朝风所述的一切内容了，其中的疑点仍然存在不少，譬如那遮天盖日的风雪，还有障壁。
胡吝从未想过竟然会有那么多，那般形态的怪物，而自己几乎毫无抵御之力，转眼看去，泥土与山脉之间，仿佛黑暗处都蛰伏了无穷的黑色野兽。
这让胡吝很难适应，又重新觉得自己能在东桓观倒也是一件好事，起码能够让自己知道这些事情。
对于他来讲，相比于自我欺骗，真相要重要的更多，要多的多，哪怕得知真相对于自己根本毫无用处。
轻轻的吸鼻子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脑袋里响起来，他一时想到，自己连那个孩子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呢，那个孩子当时就在自己的怀里。
胡吝抹了抹脸，才发现在重新的回忆中，自己的泪水已经流的满脸都是了，与自己的虚汗混在一起，他感到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呢？
可是无论如何，他没有成功制止自己，无声的抽泣一直持续到了关山乡前，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他最终才勉强成功的感到一丝安心，停下了抽泣。
目光在混淆的雾之中逐渐朦胧，他在一路上看着已然开始放晴的天空，还有狭窄的土路。
微风拂过这个青色道袍的女孩子，她的发丝很乱，但一缕缕跟着风的轨迹，眼眸就像是碳灰染过的玻璃一般，抿着嘴，狭窄的土路在群山面前格外小。
在暴雪之中，杨子村几乎丧生了一半的人，他当时倒在风雪之中，朝风先带着他出去了，他因此没有看见倒在冰冻的血泊中的四分五裂的人。
收成的小麦全数死去了，一场恶害，锈蚀中的绝望，白狼的可悲神色让人震惊，悲伤是谁的错，最终只有人知道了。对于朝风，只有人值得珍惜，这群畜生的命早该死了。
拖着比头更轻的脚，胡吝回到了东桓观，东桓观中让人熟悉的太阳此时也有一些陌生。
朝息子做好饭了，胡吝大吃了一顿，洗了澡，沾到床就又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