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的东桓有一种肃静的声音,当胡吝回到东桓观的时候首先听到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在夏夜之中,人对于寒冷有着唯一一种恐惧,当人的身体变得僵硬的时候,人不得不对于这种寒冷的气味和肉体做出恐惧的反应。
无论是在自己死亡之前,还是在别人的死亡之前,所恐惧的都是同一种寒冷。
人生来对于死亡有着格外的遥远,数十年的寒暑酷烈只是人生中的一小部分,人因而对于死亡有一种天赐的距离,对于胡吝来讲,他们俩并不熟络。
天生就在自己长远的人生的路之中徘徊的人类,社会性的黑色丛林之中,数不尽的前人和后人如光点一般来回巡游,从地狱之中,到炼狱之中,远远窥见天堂的门。
我们难以辨别到底哪一环是对的,而哪一类的思考是错误的,对于先天罹患疾病的人,这种生死之间的考量会变得深刻,我们由此分开了两类人——
在生命和死亡之间徘徊的人,以及在生命之中的人。
胡吝于是意识到一个问题,在这里,并不是自己曾经所处的那个世界。
死亡的磷粉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得予的,恐惧和思辨所以必须在脑海之中互相较量自己的地盘,生和死之间的选择权:
冰冷的血液在喘息之中变成灰黑,我最终在一次次看见逝去之中看见天空始终如冰的银色光斑,他指引我的骨骼还有羽毛。
只有我已经失去了温暖的生命想要抑制住这一切。
“我需要人的压抑来抑制住我自己的骨骼和羽毛。”
我的羽毛和骨骼已经在黑色的洪流之中被唤醒,在飞回属于我的世界之前,那一定是一场破坏。
我是二体分离——
鸽。
在今夜的东桓,只有一个被血渍骇破胆的女人在观上,人气稀疏,更胜寒冷。
所以声音必须响起,结界之中的契约警示声,齿轮的咚咚声,碰撞声,胡吝浑似听不进去,只有黑色的翻书声在注释。
注:此人类还活着。
两次的月光在观中亮起,也许是负隅顽抗,但是一切几乎已经成为既定的现实,而如果没有一个人发现的话,此夜将会有第二只大鸟苏醒。
届时阻止此鸟的,就只有手无超凡之力的一个漂亮女子。
在疑团之中。
“……胡吝!”
朝息子的喊声竟然追到了这里,胡吝于是一愣,起身回看,却看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
浑身都是灰尘,但是好在没有什么伤痕,没有受伤,没有血迹。
胡吝叹了口气,又沉默起来,朝息子看见胡吝没有什么伤,几乎灰了一个度的脸也显得有点安心。
此观中于是拥有了一个人类,契约再次重新恢复,而不至于破灭的结局。
朝风是随后仆仆赶到的,他看起来更加的狼狈,但他的安危已经在这之前被朝息子转告给了胡吝,因而胡吝没有正面看见他就已经睡觉了。
天京随后没有再传来什么消息,生还几人,逝去几人,细碎的生命连研墨也不必,时间的齿轮只是继续转动。
如果有人问起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同样必须要在茫茫的世界之中寻找在多年之后已经破碎而四散的亲历者,也许他们之中的记忆也被粉饰,或者被连绵不绝的血冲的寡淡了。
第二天早上的饭,比较丰盛,而只有朝息子和朝风说话的声音,胡吝则闷头吃饭。
朝息子倒也说不上来胡吝吃饭到底怎么样,到底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也许胡吝一直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的,他有点后悔于之前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向胡吝。
分明比起透明的息,还有天空中的风嗥,她的脸也代表了一种意义,朝息子却现在才专注于她的意义。
这不代表什么爱或者喜欢,朝息子有一个恶习,对于别人来说就是恶习,他不喜欢社会交往,也不喜欢无关的言语。
只有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他才会说话,而他只感兴趣于寒暑月相,息生魂散,基本验证了他后来被取的名字
“息子”
这是有道理的,人一旦沉浸在自己眼前所有的人类之中,那这个人就和自己所养的牛没有任何区别了。
这是朝息子一直认同的事情,而他知道,自己看天空,眼睛越看越空,自己看太阳,眼睛越看越疼,息生魂灭,压根这种事就很少,看胡吝,惊人的越看越冷。
他因此没法对这个人保持不屑的态度了,因为太冷了,不是这个人的态度冰冷,就是几乎和看太阳一个感觉的冷,就是没来由的冷。
“胡吝,朝息子。”
“隋王招我观有事,你们两个人去。”
“……另外。”
钱包几乎是砸到朝息子手里,朝风耳语了几句。
“你他吗把钱花了。”
“……必拿下,好吗?”
朝息子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摇头。
钱包重新砸到了朝息子手里,朝风耳语了几句。
“天京照理来讲今天晚上会开个夜会祭祀……”
“你俩起码逛逛,好吗?”
朝息子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点头了。
胡吝没有什么眼神变化了,只是一直在吃饭,这种状况一直保持到进京之后。
大隋实则还是一王朝,隋王就是这个大王。
所以说这里不是古代,因为古代没有这种时期。
“昨天,感谢你们过来……”
“谢,王恩。”
第一次下跪的胡吝感觉格外不适应。殿上的这个隋王隔一会才会动一下,那时候是他招来人写写什么东西,或者是吩咐什么东西。
这个人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殿中被笑的格外寂静。
“好了,领完赏就玩去吧。”
“……是。”
朝息子回话。
大殿里剩下隋王愣了一会,又招来人写了什么东西,不知道吩咐了什么。
正是中午的时候。
“我们今天在这里住上一天,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没有。”
但是来不及了,在昨天胡吝路过的街道有人认出来他了,在前半段还是好多人感恩他,而后半段寂静的可怕。
胡吝视而无睹。
租完房间,到大会,祭祀开始。
祭祀和火相关,或者大部分都是火的功劳,在火焰之中的贡物被烧的脆裂,灰色的碳石在落下的时候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音,随后从灰转红,时不时令人恐惧的巨响发出,喷出黑色的灰雪。
当天色变黑的时候,转过头天地就开始倾倒,谨慎地踩实了浓郁的黑色玻璃地面,绵延千米的红青雕玉倾倒,在天空中充当白色的冰层。
大雪才缓缓飘下,顺着明月,还有明星,还有明灯,从上而下飞舞,直到在即将抵达之前寂静的碎裂。
“你想要新衣服吗……?”
“不,”
“首饰呢?”
胡吝摇头。
“前面是赏风台,我们可以去赏风。”
胡吝才没拒绝,跟着走了过去。
青色的衫袍在脚下的地方几乎还是染了不少的血渍,黑夜在火炬之下隐约给了人最后的反射,胡吝看见朝息子在看她,偏过头去,看见朝息子。
她的眼神比之前更加让人寒冷,几乎让人深入骨髓的发冷,让朝息子几乎从灵魂开始战栗,这不是说胡吝的眼神很冰冷,相反,胡吝的灰黑色的瞳孔之中,还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反射。
只是硬要说的话,从前开始从天空之中落下的玻璃幕墙,脆裂的蜘蛛网般的纹缝如此冗多。
拾阶而上一直到台的栏杆前,黑夜在空旷的飞灯之中被照亮,直到和星辰融为一体,山下一路的火炬橙色如海。
明月弯的如几乎像是拱形的楼群,如果明月就是高楼,那么黑夜中摇荡的明星就是城市的路灯,如果路灯在那,自己的家是不是就在漆黑的湖之中,而只是自己无法照亮,也无法前往。
寒冷的始发站在夏夜中鸣叫,轰隆的流声如闪电般划过,在群高耸的巨木之中的冰湖,一半是粉色的光辉,一半有着青蓝的风。
“你的家乡说不准在灾厄之中也被冲散了。”
胡吝对朝息子说。
朝息子没有在意的神色,好像他的家已经和自己彻底毫无干系了。
“可能是吧,你在二十一世纪,你是被迫过来的。”
“哦,所以你还是不想离开?”
“……”
“……”
“……”
“……太远了。”
“太远了……”
“……”
“太远了。”
“……”
冰霜一般死气的瞳孔像是在倒下前散发一整颗树在一年之中的渴求的花粉的槐树。
月相和她的眼眸重合的那一瞬间的时候,风雪几乎凛冽起来,随后又化成了雨,在瑟缩的单薄身躯中滴下一滴,然后是下一滴,滴下,随后继续滴下。
冰冷的泪水已经盈满眼眶。
“你很难受吗?胡吝。”
朝息子几乎是干巴巴的挤出来一句。
“……”
胡吝反射式的摇头,又逐渐缓下来,轻轻的低下脑袋。
“难受。”
“……我好难受,朝息子。”
“真的……”
分寸大乱,朝息子必须重新思考自己生存下来的意义,随后在过往的十八年岁月之中检索了一切能够检索的知识,颤颤巍巍的,最后把手落到了胡吝的脑袋上。
她必须在午夜之中哭泣,这是她终于崩溃的前一天的午夜,她的呜咽声只有在这一刻被风吞没,她迎风而泪,骤起的狂风把她的发梢吹平,最后投身于泪。
胡吝。
胡吝,这个人,这个现在的女人,她会顶天立地。
胡吝,你一定要顶天立地,一定要顶天立地,一定要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