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乡是夹在苓子山与胡源镇之间的唯一的一个村子,对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观里过去的速度比较快。
这时候的大隋是差不多十月份的时候,和胡吝之前所知道的夏天有所不同,也就是两个地方的时区可能有点差异。
不,不应该说是有差异,这里的太阳分明就是个人造物,哪里来的四季之分呢?
那么就是这个太阳衰落下去了,所以才让气温变低。
胡吝对于世界的猜想已经一时之间达到了一个顶峰,他还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在朦胧的雾之中被拟捏成什么形状,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来处和真正的去处。
胡吝和朝息子一同去的关山乡,朝风这次没有过去。
袍衫下的身躯仍然有一些瑟缩,说不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第一次跟着朝风去,所见到的风雪和巨狼令自己瑟瑟缩缩,而第二次,沐浴在磷光下的自己,掩埋的血水则又是一种感觉。
胡吝在这半个月之间想要问问自己,但是随即而来的奔逃的事件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暇思索。
天地即将大变,或者太阳将垂,在眼前的光与雾之中再多的算计恐怕都是一种枉然。
胡吝仍然只拥有他单薄而娇弱的身躯,还有一个男人的灵魂,这是在薄凉的金光每天从晨露到昏海之中游荡的时候他的唯一体悟。
书籍即将被自己读完了,这些书根本没有什么可读的,胡吝在读完之后只得到这一个结论。
这是胡吝在又一次要面临大批亡魂前的心理活动,他不知道自己要对灾厄报以什么样的态度了。
付出之后是枉然,而枉然间的恐惧与日俱增,他重新思考自己的意义,而过去有着意义,未来有着意义,可唯独现在没有意义。
——
灾厄有着几种形式,说到底根本每一次所发生的灾厄都有着截然不同的缘由和导向。
有些就只是一种风雪,有些则是直接了断的杀戮,有些则是太阳即将在黄昏之中走向垂垂昭然的最后一次烧灼的冬天。
关山乡的血让是最让胡吝意识到无力的一种。
是狼群,不应该说是还活着的野兽的狼群,而是漆黑的狼群。
这种漆黑并不是从颜色上看出来的,而是这些野兽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在魂魄上,或者人的观念上,就是漆黑本身的样子。
如果应该描述这种感觉的话,那么就是腐朽的齿轮,放在黑夜之中的样子。
“你也是人吧,哎,兄弟。”
为首的黑狼说话,一副谄媚而套起近乎的样子,神情像是狗一样的囧色。
“我们都是人,应该也可以相互理解,嗯,你也看见了,我还有别的弟兄们。”
“我也好,你也好,其实咱们都一样,马上就要啥都不剩了,哎,说真的,如果还有别的路可以选的话,我也想坦荡一点,但是你也不能说我现在不坦荡吧?”
“替官家做事也没什么意义吧,我们从东边一直走到西边,又从南边一直走到北边,什么都不剩下了,几乎可以说是死里逃生……”
锵————
清脆而又紧接着让人牙酸的声音在耳边顷刻响起,是劈刀和牙齿接触的声音。
咬住刀锋的狼的牙龈带着充足的血色大大咧起。
“唔哦——,兄弟,你也不听劝,老哥我只能再和你好好讲讲道理了。”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太奇怪了吗,兄弟,你要是看见我是一条狗就格外好笑了。”
“哎,你们一个人,一个死人,也不算什么好鸟吧,半月前下的雨没好好淋到你们吗?”
“说真的……总不能说在你的眼里,隋国还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王国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自己彻底死亡了,你也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了吧?”
朝息子一直没有接着话茬,而胡吝则盘算这头狼到底在说什么,自己和朝息子是一个人和一个死人?
劈刀一直对着狼脖子,躲过几下却有一刀正劈到狼头上,这头狼还是没有召集他所谓的弟兄们,而呜呜的像狗叫了两下,人一样的话语竟然依旧镇定。
“哎,兄弟,你到底怎么也不听话,是老哥的话一直没说好吗?还是你已经疯的没边了——哦,这位姑娘是不是你的小女人?”
“姑娘,你是不是也应该说说你男人——”
吼叫声瞬间从狼的喉间传到自己的耳边,胡吝已经尽量的控制一个安全距离了,却不知道这头狼跟谁说话谁就难受,头疼欲裂的瞬间差点跌倒下来。
“说到底不到一年就什么都不剩了,对凡人倒还好生下来本来就没几年好活,对你我可遭了殃了不是吗?”
“哎上帝让我们活下来又让我们死去,你说为什么呢?姑娘,你也明白人肯定要在抗争中活下来是吧?”
“考验啊……考验,我们必须在洪流中搭建一条属于自己的船。”
“老哥我也是很有神性的,你这么漂亮的妹子死了多可惜。”
喉咙已经在被声音几乎震坏了耳蜗失衡之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一头染满了血色的狼衔住了,胡吝但还是用心听着这头狼的话。
说起来确实很让人难堪,自己想要有一点雄心壮志,但是就是没有那哪怕一点点用来翘起什么东西的能力,不入超凡就终究是一个凡人,还是凡人就注定在超凡面前贫弱不堪。
“好了,兄弟,回头看看你家小女人,咱们是不是终于可以各退一步,你只要落荒而逃,我随后就放了她,免得老哥我还要真动手,又害了咱俩。”
朝息子不得不在确认和头狼的距离安全之后,回头确认胡吝的状态,看见她的脖颈已经被尖牙划出好几道血痕,乃至一直延伸到脸上,眼神却一直看着这里。
浑身的冷汗让胡吝的意识几乎朦胧起来,他的声带就被尖牙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不敢颤动,生怕只要一旦出声就会撞上,从而永远失声。
“哈——”
看见这个女人满脸冷汗的样子,头狼几乎看起来就是一条温顺的野狗,在朝息子边上徘徊。
“表个态吧兄弟,你的女人总不能也押在你自己的能力上吧,万一你也玩不住,人头落地了,这么漂亮的姑娘你还要在哪找一个?”
“还是说这不是你的姑娘,死不死都无所谓,那你疑虑什么呢?”
“哈——”
“说话啊,总不能是我的声音太大,把你镇住了?”
“哈——”
有点像是皮革割裂声的声音一瞬之间响起,来源不是朝息子也并不是头狼,两者转头看去,胡吝的脖颈自己穿过了血色狼的犬齿。
血色的眼睛陡然睁大,张大的嘴咬断了狼的舌头,一声哀叫响起,随后血色的狼应激的动作几乎把胡吝的头颅扯飞,但终究没有,只是扯下一块组织而离开了胡吝的喉咙。
“哈……”
漏洞般的喘息声传过来,看着头狼,头狼也应激般炸了毛。
胡吝都不知道狼能炸毛。
她鲜红色的血液眨眼间把胸脯上的衣服染红。
劈刀早在一瞬间前砍了过去,只割下一片毛发,头狼反应过来了,但朝息子已经到了胡吝身边,一刀砍断了血色狼的半块脖颈。
“嚯……哈哈,老兄,我真认你是我大哥了,够狠的,你是个好女人。”
看见朝息子的眼神,胡吝的瞳孔正在努力聚焦,但是失血感让自己感觉脑袋又麻又冷。
她开口说话。
“老哥?”
“唉,老哥我在。”
“老子是男人……你也就是条狗。”
“哈哈哈哈哈哈——”
头狼大笑,夹着尾巴走了,胡吝随后五秒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这头狼本来就只想让朝息子打道回府,不要打扰他,自己这么做在他眼里反倒逼着朝息子把自己送走救命,如果能救的话。
胡吝自己都没底自己能不能活,自己好像大动脉都断了,自己哪怕捂着也没什么用,一切在十秒之内发生,因为说话说的很快。
现在只留下一条死狼,还有满地的血。
脑中齿轮声已经震过了耳鸣声,这是胡吝自从被磷粉落到之后就一直存在的毛病,问了朝风也只是晦涩不语。
胡吝自己看完了书,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数量,几乎着了魔一般,一本书的一页用不了几秒,十几天十几夜里的翻。
胡吝所以知道压根朝风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胡吝只是不知道这群黑色野兽是什么,所谓的时空锈蚀是什么,也就是所谓的一年之内世界就会毁灭的原理和依据。
但是胡吝大概还是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放我下来,朝息子,你自己过去……对不起。”
胡吝根本就是个拖累。
她匍匐身子,咬着死去的狼的肉,一点一点**着汁液。
这不是什么方法,她马上就要死了,吃它的肉也就是给自己保鲜一会,到观上就看朝风能不能救他了。
当然在这之前,朝息子会进去村落里面,胡吝不知道朝风为什么不来,也许他知道这里什么情况,也许不知道,但是胡吝早就对朝风没有什么信任了。
也许朝息子可以信任朝风,但是胡吝不信任朝风,他在十五天内已经意识到了,朝风不把自己当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