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胡吝才发现自己流了鼻血,瞳孔尚还像是抹了一层雾气一样,看起来格外柔软。
洗了澡,又换了一身新衣服。
胡吝时刻都在意识着自己的新的变化,在洗澡时看见自己的肚脐没有血色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得到了什么。
是【不死】。
呼出一口气,胡吝端详着自己的肌肤,修长滑嫩的腿,体态婀娜。
第一次松懈下来,在自己的未来晦暗与生命的恐惧之中,胡吝第一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胡吝,衣服我放在外面了。”
“啊,谢谢。”
“……胡吝。”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胡吝……”
“嗯……”
他拉长了声音,好像还在构思自己的问题,分不清是自己想问问题向胡吝,还是想对胡吝问问题。
是哪一种呢?
朝息子是一个矛盾而软弱的人,他必须承认,尽管在每一次的思索的时候,总会美化。
人是有着主观因素的,这种主观因素对于自己的占比格外的大。
尽管自己是自己的全部观念的一部分,但是自己的全部观念才是自己,这是一个悖论,但也同时描述了一个问题。
也就是人在思索自己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把自己想的更加美好,或者是给自己找一些什么借口,但是这种借口是主观的,也就是错误的。
相较于朝息子,胡吝就更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对于这一点的意识每个人都有所不同,但是或多或少的,一定会有所了解。
“胡吝,你之前一直在你的大界吧。”
“嗯。”
“你在那个大界有一副自己的躯体,而在这里又有一副新的躯体?”
“嗯。”
“你想回去吗?”
“你不是说我回不去吗。”
“对。”
“……”
“……我只是想问问。”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要回去……我认识的人太少了,嗯,或者只有你和朝风。”
“别人,我都不记得名字……居士说我是息的儿子,所以不用苦恼在这些……不过我是一个人,我一直还是有观念的……我只是不明白。”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生机勃勃,朝风那么生机勃勃?”
“什么意思?”
半天没有回复的胡吝最终问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生灵仅存之地,只有王隋,在锈蚀与逃荒之中,这里也会被逐渐消磨。”
“或是一年,或是数月,齿轮的音色最终会传播到这里来,空洞的太阳在熄灭之前也许还不是人类最后的消亡,但是已经微茫的风已经无处可逃。”
“腐朽或者是彻底消散,朝风说这是新世纪的开始,但是分明是旧的世纪的结束。”
“用他的话说:‘那时你可以想象一个孩子,他玩累了可他还没玩够呢。心里好些新奇的念头甚至等不及到明天。
也可以想象是一个老人,无可置疑地走向他的安息地,走得任劳任怨。
还可以想象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互相一次次说“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又互相一次次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
我来的时候是个孩子,他有那么多孩子气的念头所以才哭着喊着闹着要来;
他一来一见到这个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
而对一个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那时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
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
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
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他有自己的独特的思索和想法。”
胡吝想了半天,最终干巴巴的为朝息子试图解释一点,说不好是想要给朝息子一点安慰,还是单纯的叙述。
值得一提的是,朝息子把朝风所说的话全部记住了。
“嗯……尽管我无法理解,对我看来朝风反而不像是一个人类,或者人类都是这样的吗?所以是我不像是一个人类?”
“大部分人,都会恐惧死亡,从一开始就会思考死亡……嗯朝息子,我也恐惧死亡,乃至有两种深刻的恐惧。”
“哪两种?”
“当我远离死亡的时候,我在夜里恐惧死亡,好像自己会永久的坠进无尽的长梦,空虚的长梦,我的思维和灵魂,一切情绪在空洞之中逐渐溶解,消亡直到永恒。
我说不好是我恐惧孤独,还是恐惧永恒。”
“……当我临近死亡的时候,鲜血把我对于死亡的感知唤醒,我立马知道自己即将死去,我必须在颤抖中做出反应——你应该比我的感触更加深刻,我也只有一次如此恐惧
我说不好是我恐惧未知,还是我有着生灵自出生开始就来自血液的求生欲。”
“……胡吝,如果如此恐惧的话,那么对临近的消亡,你为什么不悲观?”
“……我悲观的,朝息子。”
“哦……对不起。”
“如果我不行动的话,我就会死去,所以我觉得自己必须行动。”
“……胡吝,你之前在台上的时候为什么哭呢?”
“…………朝息子,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你为什么想知道,你不知道吗?你当时没有意识到吗?”
——那你为什么要摸我的头呢?就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吗?
——……是的,安慰一个人确实不需要知道他为何哭泣,只需要知道他深陷苦难就是其中缘由了。
“我只是觉得,你太想你的家了,为什么呢……只是想你的家么?那么你应该早就哭泣。”
“那么你不是早就哭泣,你只是太过脆弱,而希望家的温暖,我尽管不理解家的温暖是什么样子,可是你并不脆弱。”
“那么,什么让你哭泣。”
——记忆浮现上来,可是自己确实对当时的自己的悲伤模糊不清了。
“……我也不记得了,朝息子。”
“……朝息子,时空锈蚀……是这么说么?”
“嗯。”
“时空锈蚀,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他思索了一会,说。
“就像是老化,或者——或者是水,水的每一部分都必须在蒸发——随后重新凝结,这是一种循环,当上面的水蒸发之后,就到了下一部分的水的蒸发,而重新凝结的水就流入下方……我说的不准确。”
“世界是有一种意志的,这乃至不是自然现象,重新锈蚀,才能重新开始。”
这才像是玄幻小说的天地大变……天地浩劫嘛,只是被朝息子说的怪西式的。
胡吝在心里小小吐槽了一下,随即陷入沉思。
“……每个人都必须陷入里面,就没办法在锈蚀的同时活下来?”
“锈蚀是死的一种。”
“哦……”
“……胡吝,你之前都不知道吗?”
“我大概知道……嗯,反正谢谢你的解释。”
“阿丘——!”
没穿衣服的胡吝打了个喷嚏,已经是被冷到了。
“朝息子,你知道七仙子的故事吗?”
“?”
“你就像那个变态,仗着有我的衣服强制我陪你聊天。”
“……对不——”
在朝息子想要道歉的一半时间,胡吝已经轻轻笑起来了。
“——噗抚。”
朝息子不得不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时候对着自己的耳朵,发出的呢喃般声音的胡吝。
“快把衣服拿过来!”
“哦哦!……”
穿好了衣服,胡吝终于对朝息子说话。
“……总之,有事情的话也可以找我说话……啥的。”
胡吝说完抱着膀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