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那我先下班啦,你也早点回去。”小黄挎上背包,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眼睛弯成月牙,“少抽点烟啊,虽然少活两年更省钱。”
顾渐青嗤笑一声,手里那根烟转了个圈,娴熟地弹开印着褪色美女图的廉价打火机,橘色火苗精准地舔上烟尾。他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吐出灰白的烟雾,才慢悠悠地说:“行了啊小黄,毛没长齐倒先学会管我了。就没人说过你这张嘴特别欠揍?”
“略略略——”少女转身冲他吐舌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活泼的弧线,随即身影便轻快地融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
顾渐青摇摇头,把还剩半截的烟按灭在柜台上的玻璃烟灰缸里。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冰箱低沉的嗡鸣。他慢条斯理地擦完最后一只玻璃杯,把它们倒扣在架子上沥水,又拿起拖把,将沾染了酒渍和脚印的地板来回拖了两遍。
直起腰,摸出裤袋里的手机,荧荧屏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示着22:58。他没着急拉下卷帘门,反而转身走向角落的冰柜,拉开玻璃门,冷气混着啤酒的麦芽香扑面而来。他拎出一瓶本地最常见的廉价啤酒,用柜台边的开瓶器“啵”一声撬开瓶盖。
琥珀色的液体汩汩倒入印着广告logo的厚玻璃杯里,瞬间腾起细密的白沫。他端起杯子,冰凉的触感瞬间驱散了夏夜的黏腻,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嘶——哈——”冰凉的酒液划过喉咙,带来一阵刺激性的爽快,最后化成一声满足的喟叹。他靠在柜台边,又喝了一口,感受着疲惫被酒精稍稍麻痹的松弛。“大夏天干完一整天的活,来这么一杯,真是……透心凉,痛快。”
其实,今天是顾渐青三十五岁的生日。但他谁都没说。与其说是刻意隐瞒,不如说是无人可诉。自高考毕业那年双亲骤然离世,他便像无根的浮萍,远走他乡,在陌生的城市里独自挣扎。这么多年,冷暖自知,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情绪就着饭咽下,再独自消化。
不过也好,他习惯了独来独往,若真有个像小黄那样咋咋呼呼的丫头片子记得他生日、闹哄哄地要给他庆祝,他大概反而会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吧。
只是偶尔,在酒精悄然模糊了心防的间隙,他也会放任自己想一想——如果当年能有机会重来一次,命运的轨迹是否会截然不同?或许,一切都会有更好的结果。或许,他也不必总是形单影只。
想罢,又是一口微苦的啤酒下肚,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怅然和逐渐上涌的醉意。他甩甩头,关上店里的灯,拉下沉重的卷帘门。咔哒一声锁好,将一室的寂静与冷清彻底封存。明天还要早起开门呢。
锁好店门,夜风微凉,拂过发烫的脸颊。他跨上那辆吱呀作响的小电驴,慢悠悠驶入空旷无人的街道,车头灯在黑暗中劈开一道微弱的光痕。
就在此时——
刺目的强光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如同实质的墙壁猛然撞入视野,以绝对暴力的姿态撕裂了夜的静谧与孤独。顾渐青被晃得眼前一片煞白,瞬间失明,下意识地猛眯起眼睛。
“搞什么鬼…”他嘟囔着,声音被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巨大的轰鸣声中,“这都快十一点了…哪来的…”
那光芒急速逼近,携带着无匹的重量和速度,最终显形为一辆庞大得如同钢铁巨兽的重型卡车,它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带着某种宿命的决绝,不偏不倚,毫无缓冲地、狠狠地撞上了他!
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抛起,轻得像一片落叶,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碎裂。失重感攫住了一切,而在意识彻底被无边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脑子里居然荒谬地、清晰地闪过一个念头:
“…敢情是异世界派来的卡车司机…搞业绩冲撞?”
不知在冰冷的黑暗中漂浮了多久,直到某种温暖的光感熨烫着眼皮。
夜空的黑纱被第一缕锲而不舍的晨光悄然刺破,金光如利剑般穿过窗棂,精准地落在顾渐青脸上。他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试图睁开一条缝,却被剧烈的头痛击中,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嘶……”他呻吟着,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把小锤子在里面不停敲打,“昨天就不该喝那最后一口…不对啊,以我的酒量,区区两瓶啤酒怎么可能宿醉成这样?”
奋力从床上撑起身,揉着发痛的额角,视线茫然地扫过上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又带着点熟悉感的天花板,老旧发黄,还带着几道细微的裂纹。
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猛地坐直身体,环顾四周。狭窄的房间,掉漆的书桌,墙上贴着一张半脱落的篮球明星海报…每一处细节都敲打着他的记忆。
“这哪啊?”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惊疑,“这不是我以前居住的老房子吗,老家那边应该都拆迁掉了啊?”
然而,同时响起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女声。那声音带着被烟草浸润过的微哑质感,性感到近乎撩人,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小钩子,挠得人耳膜发痒。声音是很好听,但是,重点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声音啊!
“什么…鬼?”她愣愣地吐出三个字,那把微哑性感的烟嗓此刻只透着浓浓的呆滞和茫然。
她下意识地低头,视线落在自己如今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得几乎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这是一双极其漂亮、但也毫无疑问属于女性的手。
紧接着,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胸前那不容忽视的、沉甸甸的重量,以及视觉上清晰可见的、将单薄睡衣顶起的两座起伏山峦,如同最终判决书上的血红印章,彻底坐实了她的新身份。
女的。
她现在,是个女的。
“我——靠!!!”
她猛地抬手,不是捂脸,而是绝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入手是意料之外的顺滑绵密,一头黑长直发如瀑般从指缝间溜走。
“镜子,我记得卫生间有镜子的。”顾渐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踉跄着冲进狭**仄的卫生间,一把撑在洗手池边,强迫自己抬头——
冰冷的镜面里,清晰地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任谁看了都要屏息片刻的御姐。肌肤是冷调的白皙,像上好的羊脂玉,衬得一头鸦羽般浓密顺滑的黑长直发愈发醒目。五官精致得近乎锐利,眉形英气,鼻梁高挺,唇瓣饱满而线条分明,是极具攻击性的美貌。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型优美,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天生的疏离与冷感。即便此刻写满了惊骇,也掩不住那份仿佛居于人上的气场。
此刻,镜中这位气场两米八的冷艳美人,正完美复刻着顾渐青内心翻江倒海的震惊——那双疏离的凤眼因难以置信而瞪得溜圆,饱满的红唇无意识地微张,甚至能看出一丝僵硬的颤抖。
顾渐青颤抖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现在是她了)光滑的脸颊。镜中的美人也同步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动作,指尖触及的皮肤细腻得不可思议,触感真实得令人绝望。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窜上脊髓,激得她一个哆嗦。
就算她之前活了三十五年,自认也算经历了不少风浪,但这种超规格的、颠覆性的情况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就算我昨天发酒疯说想要回到过去,代价也不至于是我的男儿身吧,神明大人!”
欲哭无泪的顾渐青有点方。
不过方也没用,方也算时间哦。
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的顾渐青决定坐下来好好盘点发生了什么。
“首先,”她伸出那只好看得过分的、骨节分明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我,顾渐青,三十五岁生日当晚,被一辆疑似来自异世界的卡车创飞了。”
“然后,”第二根手指竖起,“我醒了过来,没死,也没在医院。而是在…我高中毕业前后住的老房子里。时间点似乎倒流了。”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日历,确认了年份和月份,心脏又是一阵抽紧。
“环境是‘原装’的环境,东西都是老物件,连墙皮脱落的痕迹都一模一样。”她继续分析,试图忽略胸口那沉甸甸的、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异物感,“但是…”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如今平坦(相对而言)却线条柔和的腹部,以及再往下那双并拢的长腿,第三根手指艰难地竖起。
“但是我这个人…硬件被彻底格式化了!换了一套全新的女性操作系统和外壳。”她甚至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来形容这种变化,“从里到外,货真价实。”
总结完毕。很不可思议,但又很贴切。
随后又凭着模糊的记忆在房间里好一番翻箱倒柜,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这个世界的自己存在的证据,终于从床底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旧纸箱。
“咳咳咳…”扬起的灰尘瞬间扑了她一脸,呛得她连忙后退两步,那副微哑的烟嗓咳嗽起来竟别有一番风味。她嫌弃地挥了挥手,试图驱散那些在阳光下飞舞的细小颗粒,“这陈年老灰…威力不小。”
箱子里杂七杂八塞满了旧时光的痕迹。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几本封面模糊的漫画书和一叠旧试卷,指尖终于触碰到一本硬壳的册子。她将其抽了出来,是一本略显陈旧的高中毕业相册。
指尖拂过覆着薄尘的封面,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翻开来。
映入眼帘的集体照,构图、背景、同学们青涩的面孔和笑容,都与她记忆中的那张别无二致,甚至连班主任那略显僵硬的站姿都一模一样。
然而——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照片中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上。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少女。
身量高挑,即便穿着统一的宽大毕业服也难掩其出色的身形。黑长直发一丝不苟地垂在肩侧,肌肤白皙,在人群中白得几乎发光。五官精致,即便隔着相纸和岁月,也能看出那份初具雏形的、带着疏离感的冷艳。她微微抿着唇,眼神看向镜头,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沉静,甚至有点…酷?
和周围那些笑得没心没肺或带着离别愁绪的同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顾渐青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那个“自己”。
她翻到照片背面,那一排排熟悉的签名跃入眼帘。目光急切地搜寻,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名字上——
顾渐青&全班同学
字迹清秀有力,带着点不羁的笔锋。
她挑了挑眉,“呵,行吧,这个世界的‘我’,招牌还没丢。”
至少不用费心去记一个新名字了。
不过…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那个冷艳出色的少女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顾渐青…”她低声念出自己的名字,舌尖掠过如今变得饱满的下唇,“安在这样一张脸上…啧,好像还挺带感?”
跑到卫生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镜中那张无可挑剔的冷艳脸蛋,抬手捋了捋额前一丝不存在的乱发。
“啧,”她用那副微哑的烟嗓自顾自地点评道,“行吧…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暂时先原谅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神明大人了。”
毕竟,颜值即正义。顶着这么一张SSR+级别的脸,走在路上估计都能自动收获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怎么看都是她赚了——虽然支付代价的方式过于惊悚了一点。
“毕竟鲁迅曾经说过,生活就像一场毫无道理的强买强卖,你能有什么办法?”她对着镜中的美人摊了摊手,“反抗不了,不就只能躺平享受了嘛。”
想通了这一点,那股萦绕不散的荒谬感和恐慌感似乎都淡去了不少。她甚至有点想吹个口哨,可惜技术不到家,只发出一点气音。
好了,上辈子那副用了三十五年的男身就别联系了。怕现在的我误会。我们真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