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暑假在一种微妙而崭新的节奏中悄然铺开。顾渐青意外地获得了几天堪称奢侈的悠闲时光。
没有需要起早贪黑打理的小吃店,没有油烟熏绕,没有难缠的客人和永远算不完的流水账。现实生活里最大的难题,似乎只剩下如何适应这具过于出色的身体和偶尔会错估距离撞到门框。父母留下的那笔小小的遗产,在她精打细算后看来,数额相当可观,足够支撑她在这个小城里好吃好喝、甚至偶尔奢侈一把地过上近一年。
至于一年之后?大学学费?更长远的生活?
顾渐青瘫在旧沙发里,啃着刚从楼下买回来的冰镇西瓜,汁水清甜,驱散了夏末的燥热。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含混不清地自语,那副微哑的嗓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先把现在的舒坦日子过够了。”
这种毫无负担、混吃等死的感觉…上辈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唯一让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是街坊邻居过度的热情。
在这条老街上,谁家有点事都瞒不住。在邻居们看来,她不久前才经历了双亲离世的巨大打击,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突然变得这么淡定,甚至有点过于懒散和乐观?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别不是悲伤过度,精神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强颜欢笑吧?
于是,常常有热心的大妈大婶敲开门,塞给她一篮子刚蒸好的包子,或者一碗熬得浓稠的绿豆汤,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同情和担忧,语重心长地劝:“小青啊,想开点,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有什么事就跟阿姨说,别一个人憋着…”
甚至还有位老奶奶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个护身符,让她戴着压惊。听她讲这还是附近寺庙的大师开过光的,准好用!
面对这些真诚却基于误解的关怀和源源不断的“投喂”,顾渐青只能全部照单收下,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感激和“我正在努力走出来”的坚强表情。
解释?
怎么解释?
难道要她说:“谢谢阿姨关心,但我其实是个三十五岁的老爷们魂穿过来的,那对父母对我来说跟陌生人差不多,所以我真不难过,反而觉得挺轻松?”
怕不是话音刚落,第二天居委会就得带着精神科医生上门做干预了。
罢了,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了。
三两口把手里冰镇西瓜最中间那块最甜的瓤啃完,清凉甘甜的汁水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她洗了手,正准备瘫回沙发里摸出手机来上两把游戏放松一下,门铃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叮咚——”
紧接着是一个略显急促的男声:“是顾渐青小姐吗?有您的快递,我放门口了,麻烦出来签收一下!”
“来了来了!”她应了一声,那把微哑的嗓音提高时带着点独特的磁性。她趿拉着拖鞋走向门口,心里还有点纳闷:“奇怪,我也没买什么东西啊…”
虽然疑惑,她还是打开了门。快递小哥已经将一个小而扁平的纸盒放在了门口,递过签收单。她潦草地签下如今已经变得流畅秀气的名字,道了声谢。
拿起那个轻飘飘的快递盒回到屋里,她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几乎没什么重量。
“什么东西这么轻?”她嘀咕着,顺手找来美工刀划开封装条。
打开纸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份设计简洁却透着正式感的文件。当她看清封面上的烫金大学校徽和“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时,才猛地一拍额头。
“哦——!原来是这个!”她恍然大悟,“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是啊,现在这个时间点,“她”刚刚高中毕业,正是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她抽出那份通知书,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专业和报到日期。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上辈子,她根本没机会看到这份东西。父母骤然离世,生活的重压瞬间将她拖入另一个轨道,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升学,一头扎进社会,开始为生计奔波。那个时候,她大概正在某个油烟熏人的小餐馆后厨,洗着堆积如山的盘子,或者端着沉重的托盘穿梭在喧闹的食客中间吧?
哪里能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重新触碰到这条曾经错失的轨迹。
不过嘛!新的人生,当然要有新的开始!这一世,我要把我失去的…大学课堂、图书馆、社团活动、还有没撩到的妹子…呃,没体验过的青春,全都夺回来!
“咳咳…”喊完她自己先有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扯远了。”
但上大学这件事,这辈子是板上钉钉必须得去了!否则穿越前他没读过大学,这辈子还没读过,那她不是白重生了嘛!
她重新拿起那份通知书,仔细看向上面的具体信息。毕竟时间对于他来说有点久远了,记不太清楚当时报考的学校和专业了。
顾渐青捏着通知书,指尖点着“魔都”那两个字,微微颔首。“还行,距离不算特别远,大城市机会也多,摆摊…呃,发展空间也大。”她下意识地把前世的老本行带入了。
目光上移,看到“交通大学”四个字时,她眉梢一挑,带着点小得意用那微哑的嗓音“啧”了一声:“哎呦不错哦,看来这个‘我’当年高考发挥得相当可以嘛!”
然而,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英语专业”上时,英语专业?什么情况?我会报这个专业?我记得我当年英语也不算太好吧…”
她困惑地挠了挠头,柔顺的黑发从指间滑过。这报考志愿简直像是另一个人填的。
不过,这份困惑只持续了几秒,就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庆幸所取代。
“等等…这好像…对我反而是件好事?”她喃喃自语,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上辈子学的那点数理化、文史哲知识,早在十几年的社畜生涯和油烟熏烤中还给了老师,现在让她去考高中数学怕是都得交白卷。
但英语不一样!
为了能毫无障碍地啃生肉美剧日漫,听懂游戏里的台词,看懂各位老师的电影。她可是下了苦功夫自学了好些年英语和日语,虽然发音可能带着点奇怪,但词汇量和阅读能力绝对能吊打当年那个苦逼高中生!
“嘿…”她忍不住勾唇一笑,那笑容出现在这张冷艳的脸上,带着点痞痞的坏,“阴差阳错,反倒捡便宜了?”
不过学费生活费倒是成了个大问题。
顾渐青捏着那份突然变得烫手的录取通知书,刚才那点关于专业和城市的轻松感荡然无存,现实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海水般涌来。
“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她掰着那几根如今变得纤细修长的手指,越算心越沉,“魔都那地方,喝口水都比别处贵吧?第一个学期靠着这点老本还能勉强撑过去,那后面呢?难道真指望天上掉馅饼,或者…”她看了一眼自己这双看起来就没干过重活的手,“…去喝西北风?”
她可是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过来的,太清楚兜里没钱、心里发慌是什么滋味了。那种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看到喜欢的东西先看价签的窘迫感,她绝对不想在这重来一次的青春里再体验一遍。
而且…
一个更具体、更让人坐立不安的问题猛地砸进脑海。
住宿怎么办?
以她现在这副毋庸置疑的女性身体,想混进男生宿舍?除非管理员眼睛瞎了。
但反过来…让她住进女生宿舍?!
她上辈子活了三十五年,距离成为“大魔法师”仅一步之遥,连姑娘的指尖都没碰过几回,现在居然要直接地狱难度开局——和一群青春正盛、活力四射的女大学生同住一个屋檐下?分享浴室、夜谈会、说不定还有各种私密话题……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水汽氤氲的浴室,叽叽喳喳的闲聊,还有那些她完全不懂的护肤品和化妆品……
“嘶——那也不是不...”顾渐青倒吸一口凉气,感觉鼻腔隐隐发热,赶紧仰起头,用力把某些不合时宜的、可能导致社会性死亡的画面和鼻血一起憋回去。
“咳咳!”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过于“美好”却足以让她暴露的幻想甩出去。
不行!绝对不行!
这太危险了!当我的室友太危险了!
“看来只能自己出去租房子了。”她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决定,语气里带着一种破财消灾的悲壮。
但这无疑意味着本就不宽裕的资金链将承受更大的压力。魔都的房租?光是搜索一下关键词恐怕都能让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那笔父母留下的遗产,恐怕消耗的速度会远超预期。
顾渐青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副微哑的烟嗓此刻充满了与这张冷艳面孔极不相符的愁苦和怨念。
“唉呀…真是没想到啊,”她抓了抓那头顺滑的黑长直,动作间带着点烦躁,“重生回来,换了个顶配壳子,结果最大的难题居然还是特么的——钱!”
她越想越觉得亏得慌,忍不住对着空气抱怨:“这穿越服务也太不到位了吧?光给换个号,装备和金币都不继承的吗?哪怕随机给我投个好胎呢?现在这开局,除了脸好看点,跟裸奔有啥区别!”
赚钱。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压在她心头。
“现在让我上哪儿弄钱去?”她环顾这间小小的老屋,仿佛能凭空看出金子来,“暑假都快过完了,临时工市场早就挤爆了,哪还有坑给我蹲?更何况…”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录取通知书,“马上就得滚去魔都上学了,时间地点都不对,真是…”
一种无力感涌上来,让她有点自暴自弃地瘫倒在沙发上。
“算了算了,”她挥挥手,像是要赶走这些令人头疼的现实,“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
“先去魔都,把窝安顿下来再说。”她坐起身,开始盘算,“租房是笔大开销,得好好规划一下。剩下的钱…省着点花,撑过第一个学期应该…”
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这双如今漂亮得过火的手上,忽然顿了顿。
“至于之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她眯了眯那双微挑的凤眼,里面闪过一丝属于前世顾老板的精明和韧劲,“到了那边再想办法找兼职吧。好歹多活了十几年,总不至于饿死。”
“大不了…”她用那副性感的烟嗓低声嘀咕,语气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狠劲,“重操旧业,找个夜市支个摊子去!”
反正她现在这张脸,当招牌估计挺吸引客流的。
顾渐青是个行动派,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拖泥带水。她雷厉风行地将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行李塞进一个半旧的行李箱里,又仔细检查了水电,最后“咔哒”一声锁好了老房子的门窗,拎起行李箱就风风火火地踏上了前往魔都的路。
老旧的楼梯间回荡着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咕噜声,渐行渐远。
就在她离开后不到两个钟头,一个穿着清爽夏装、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脚步轻快地来到了楼下。她熟门熟路地跑上楼梯,来到顾渐青家门口,抬手“咚咚咚”地敲了敲门。
“小青?顾渐青?你在家吗?”少女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期待和雀跃。
等了几秒,里面毫无回应。
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喂!别睡懒觉啦!说好的今天一起走的!再不出门要赶不上车了!”
依旧是一片寂静。
少女这才疑惑地凑近门缝看了看,又试着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她退后两步,注意到窗户也都从里面锁得严严实实。
显然,屋里根本没人。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脸上写满了被放鸽子的不满和委屈。
“这个顾渐青!”她小声抱怨道,“怎么自己就先走了啊?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去学校报到的!骗子!”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手里原本打算一起分享的零食,最终只能悻悻然地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沉重了不少。
就在这时,已经坐在哐哧哐哧行驶的动车硬座上的顾渐青,突然毫无预兆地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她揉了揉鼻子,略显狭小的座位让她这双新得来的长腿有些无处安放。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啧,谁啊这是…在背后偷偷骂我呢?”
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揣测,完全没料到老家门口正有个被她放了鸽子的少女在生闷气。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列车时刻表上,盘算着到达魔都后的租房大计,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