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在森林中苏醒过来,在冒险中慢慢变强,翻过高山,跑过平原,跳过峡谷,潜入大海,甚至穿越时间,终于打败了魔王,拯救了公主,这是林克最喜欢的故事。可是,如果魔王是勇者的亲生父亲,故事又会是什么样呢?
林克的父亲林浩之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也是一个罪大恶极的魔王,这林克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记忆里从没出现过母亲的影子,父亲说,离婚后他的母亲就去了国外生活。一开始林克还信以为真,可慢慢地,尤其是当他加深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后,却又开始怀疑起这个说法。虽然没有证据,但林克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世上,死在了父亲林浩之的手里。不过,不管是不是也都无所谓了。
10岁那年,父亲领回来一个和林克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叫马沙,是林浩之生意伙伴的儿子。马沙的父母破产后就失踪了,他因此被送进儿童福利院,是父亲收养了他。父亲警告林克不要把马沙的身份告诉任何人,他也照做了。他很高兴家里能多一个同龄玩伴,把马沙当做亲弟弟对待,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一开始很合得来。可时间久了,林克和马沙之间的隔阂逐渐暴露出来,起因就是林浩之。
马沙非常尊敬林浩之,因为是林浩之收养了他,相当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由此看来,马沙对林浩之心怀感恩并因此而尊敬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林克清楚,马沙并不知道林浩之的真实面目,以林克对自己父亲的了解,马沙的父母作为林浩之的生意伙伴,破产后又莫名失踪,那么这事八成和林浩之脱不了关系,而且,失踪……
大概和自己母亲的结局一样吧。
每次提起林浩之,马沙的语气里总是充满了崇敬,而林克作为林浩之的亲生儿子,总不能在养子面前直截了当地说父亲的坏话。他能做的,只有让马沙自己认清林浩之的真面目。他故意制造机会,让马沙目睹林浩之贿赂官员、打压对手、沉迷女色的模样,马沙事事都看在眼里,但并没有像林克一样开始厌恶起林浩之,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把他当做一个神。
林浩之在郊区深山里有一栋别墅,林克很喜欢这栋别墅,它与世隔绝,躲在这里可以远离那些令他讨厌的东西,逃入自己的世界。可是,林浩之建造这栋别墅并不是为了打造一个世外桃源,而只是为了找一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好正大光明地做那些肮脏的勾当。一楼大厅开宴会时,林克和马沙就躲在二楼的房间里。一层钢筋水泥并不能把他们和楼下的恶臭气味完全隔绝开来,林克抱紧双腿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祈求黑暗能给自己施加多一层的保护,或是干脆打游戏分散注意力,说实话,游戏里的世界虽然四分五裂,但总比现实好得多。
当林克试图保护自己时,马沙就会坐在他身边,试图找些话题缓解尴尬的气氛,但对他们两人来说,现在唯一需要的东西只有沉默罢了。
林克从初中就开始缺课,勉勉强强毕了业,马沙倒是学得很认真。两人一起参加中考,最后马沙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寄宿制学校,而林克只能靠着林浩之的关系勉强混进了一所普通高中。他并没有对所谓的校园生活抱有什么美好的期待,但也没想到它是这么的艰难。班上同学并没有因为他是富翁的儿子而害怕林克,反倒是关于父亲的一些不好的传闻(其实大都是真的)在班上流传,导致同学们和他一样讨厌林浩之,却又把恶意倾倒在他身上。林克忍了一年,从高二开始就没再上过学,林浩之应该知道这事,却没有任何反应,恐怕是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
最后,林克搬进了那栋别墅里。这只是林浩之众多房产的其中之一,但林克却对这里情有独钟,林浩之自己想必也是,他仍像以前一样时不时来这里举办宴会,或是来这里小住。此时的林浩之和林克身处同一栋建筑物内,却从没有主动去看望过他。林克跟以前一样抱着膝盖坐在房间里,或是打游戏或是听音乐,只是现身边已经不再有马沙。
林克独自一人在别墅里住了两年,靠林浩之派人不定时送来的一些生活必需品过活,生活费自然也有,但在这种交通闭塞的深山老林里,钱的价值已经可有可无。
马沙也来看望过林克,此时的他已经大学毕业,入职了林浩之的公司,看样子已经成了一员干将,也会来别墅里参加宴会。马沙来敲门时,林克会把房门拉开一道缝,看着门外的童年玩伴,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担心自己的表情,他一度想拉开房门把自己的心事通通告诉马沙,但对方的一身西装又让他产生了本能的厌恶。最后,林克一声不吭地关上房门,再背靠着门坐下。片刻的寂静后,门外传来了马沙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此刻,林克唯一的愿望就是,马沙不要变成林浩之那样的人。
接下来,别墅里来了两名工作人员,首先是吴天,在别墅里当佣人,也住在这里,算是负责照顾林克的起居。后来韩永福又住进了别墅里,他是个四五十岁的瘦弱老头,在别墅外那个荒废了很久的门房里当起了门卫。
多出的两个人并没有打扰林克的生活,他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两三年前,林克遇到了爱丽儿。当时她还没什么名气,也不叫爱丽儿这么个土名字。林克偶然间听到了她唱的歌,当时的她还是个自己作词作曲,默默无名的创作型歌手。林克瞬间就被她吸引住,在网上找来她演唱会的视频反复观看。舞台上的她留着短发,穿着清爽的短袖短裤,偶尔背一把吉他,比起周围的灯光,音乐使她更加闪耀夺目。
之前无处可用的生活费有了归宿,林克开始收集她的专辑和周边,等快递的日子是那么煎熬和令人期待。他甚至盘算着去看她的演唱会,要和那么多陌生人接触令他多少有些不安,但为了亲眼见她一面,林克愿意挑战一下自己。一次马沙来别墅时,他甚至主动问过他能不能帮忙买演唱会门票,但因为太久没和马沙说话,过于紧张,他说起话来磕磕绊绊,声音还很小,仿佛因为隐居太久,连语言能力都退化了。马沙似乎也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只说会记下这件事,便再无音信。
可很快,那个短发的清爽女孩突然销声匿迹了。林克想,她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在娱乐圈很难出头,才决定重回普通人的生活,心里虽然觉得可惜,但多少也能理解她的感受。可过了大半年,爱丽儿出现了。
爱丽儿留着一头长发,染成棕色,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她化了妆,戴着耀眼的耳坠和项链,每次出场必定穿着华丽的长裙,站在舞台中央一动不动。爱丽儿开口唱歌时,一种熟悉感将林克包围,尽管外表和气质完全不同,曲风也和以前大相径庭,但他知道,这个爱丽儿就是那个突然消失的女孩。
爱丽儿现在不再唱自己写的歌,而是接受了经纪公司的包装,作为主流女歌手正式出道了。听着这些没什么味道的新歌,虽然多少有些惆怅,但看着她逐渐增高的人气,林克也由衷地为她高兴。
某天,父亲再次在别墅里举办宴会,林克听说后内心并无波澜,打算像以前一样躲在自己房间里。可是到了晚饭时间,别墅的管家吴天却来敲响了房门,林克没有理他,他就在门外说了起来。
“林克少爷,老板请您下去一起用餐。”
父亲会叫我一起去吃晚饭?林克不禁有些奇怪。在别墅举办宴会时,林浩之好像一直当这个儿子不存在,为什么今天……
“不去。”林克感觉不太对,直接拒绝了,隔着门对吴天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和他一起吃饭。”
“老板说,您下来看一眼就知道,不来一定会后悔的。”
弄得神神秘秘的,他到底在搞什么猫腻?林克不觉得林浩之能准备什么能让自己后悔的东西,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打开了房门准备下楼看一眼。刚走到楼梯口,他就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是爱丽儿!
林克加快脚步冲进大厅,一眼就看到了爱丽儿。她身穿一身红色连衣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之间显得十分显眼。她刚唱完一首歌,周围的人纷纷给他鼓掌。林浩之发现儿子来到大厅,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搂住爱丽儿的肩,凑到她耳边说了点什么。爱丽儿听到之后有些惊讶地向林克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立刻转过头,皱着眉和林浩之说起话来。
那天晚上,林克第一次在大厅里和父亲还有他的客人们一起吃晚餐。他坐在桌子的角落,远望着林浩之和爱丽儿,他们俩坐在一起,爱丽儿想必是父亲托关系请来的嘉宾。
他该不会……是为了我吧?
他从哪里知道我喜欢爱丽儿的?
林克的心第一次因为父亲林浩之而激动地跳起来。
晚饭后,客人们纷纷准备回房休息,林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动,想等爱丽儿从身边路过时向她搭话。正当他考虑应该怎么向爱丽儿打招呼时,别墅的管家吴天来劝他提前回去,这让他有点意外。
“让我出来也是你,撵我回去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吴天影响了林克的思考,他有些不耐烦。
“让您出来是老板的吩咐,请您回去是我的想法。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还是先回房间去吧,别想太多了……”
吴天的态度让林克有些不安。他和吴天朝夕相处,自以为对他有些了解,除了吃相不太好之外,吴天算是一个完美的管家,这么多年下来和两人关系也不错,他的劝告应该是出于真心的。可是林克实在太想和爱丽儿说上话,哪怕一句也行,如果林浩之真的是为自己把她请来,应该也会帮着说好话,让爱丽儿和儿子聊会儿天……
“你别管我了,我心里有数。”林克盯着爱丽儿,挥手让吴天赶紧走开。他叹了口气,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中。过了会儿,客人们几乎都走光了,爱丽儿也终于站了起来。起身时,她看了林克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微笑里透露着一点悲伤,又有点无奈。
爱丽儿站起来后,林浩之也站起身,像之前一样搂住她的肩膀,两人一起向楼梯走去,看也没看林克一眼。他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林浩之和爱丽儿停下脚步,林浩之瞟了他一眼,轻蔑地笑了一下,故意做给他看似的捏了下爱丽儿裸露在外的雪白肩膀,嘴巴动了动。林克看得出,他说的是晚安。而爱丽儿自始至终动也没动,也没说一句话,但是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出,她紧咬着嘴唇,已经闭上了眼睛。
两人上楼后,林克呆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
爱丽儿不是为我请来的吗?
父亲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爱丽儿?
正在帮忙收拾桌子的吴天正好从身边走过,林克一把拉住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克问。
吴天用力拉开林克的手,叹了口气。“我不能多说,少爷,您还是快回房去吧。睡觉也行,玩游戏也行,一晚上都别出房间。”
林克看着吴天离开的背影,心里越发恐惧。
回到房间后,林克脱下为了参加晚宴而特地穿上的正装,躺在床上,心里越来越难受。父亲和爱丽儿到底是什么关系?爱丽儿真的只是父亲请来的助兴嘉宾吗?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一个多小时后,林克终于受不了,准备去林浩之的房间找他问个清楚。可站在林浩之的门前,他却隐约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是从房间里传来的。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的声音却让林克瞬间坠入地狱。
林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他跪在地上不住地发抖,捂住嘴巴的手不知不觉间被紧紧咬住,可能已经出血了,但他却丝毫察觉不出疼痛。林克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痛苦加起来也比不上现在的一半。他继续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房间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慢慢地,身体居然也起了反应。他抽了自己一巴掌,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房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两眼通红的林克来到一楼大厅,爱丽儿正独自坐在那里喝咖啡。每天早起,早餐前喝一杯咖啡,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作为铁粉的林克自然知道。她没有穿昨天那样的连衣裙,也没有化浓妆,现在的她看起来,反而更像林克记忆里的那个人。爱丽儿坐在那里好像在发呆,林克叫了她一声,她猛地一颤,咖啡差点洒了出来。
“我是你的粉丝,从一开始……你……还是短发的时候就开始……”
“嗯,我知道,昨晚才听你父亲说……谢谢你。”
“能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她笑了一下,“签在哪里?”
林克拿出准备好的专辑和笔递给她。这张专辑是她还不叫爱丽儿时发布的,所有歌都由她自己作词作曲。爱丽儿看见这张专辑愣了一下,抬起了头,但林克却有意地躲闪了她的目光。爱丽儿低头签名,签完后把笔和专辑都递还给林克,林克这时才发现她已经哭了起来。林克曾经觉得,现在的爱丽儿和过去的她相比,仿佛是被冰封住后又雕刻成的一件完美艺术品,但现在,构成她两眼的冰慢慢融化,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谢谢你,一直支持我。”
“以后也会继续支持下去的,加油。”收下签了名的专辑后,林克向她伸出了手,但爱丽儿却没有握住,而是抹下眼泪,轻轻摇了摇头。
回到房间后,林克把爱丽儿的签名专辑随手扔在地上,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直接倒在上面。他没有哭,因为已经没有了眼泪。一切的悲伤,一切的同情,一切的不甘,一切的痛苦,都已经化成了愤怒,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他的父亲林浩之。
那之后,林浩之还是时不时把爱丽儿带到别墅里来参加宴会,只要爱丽儿在,林克每次都会出席,只是不再看他们一眼。宴会结束后,林浩之总是搂着爱丽儿离开,还总是有意从林克面前路过。尽管心在滴血,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不看他们,他把这视作对林浩之可笑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三天前,管家吴天通知林克,这周末林浩之又要在别墅举办宴会。
“她来吗?”林克问。
“嗯……来的人除了老板,还有马沙、秘书易白、高飞、任一蔻夫妇,还有,还有爱丽儿小姐,不知道您问的是谁。”
林克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吴天的肩膀,然后直接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