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白到来前,高飞和任一蔻并没有爆发什么争吵,两人只是在沉默中互相折磨。那把刻着R字的匕首就放在桌上,和房里的两个人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勉强维持住了局势的平衡。
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高飞,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任一蔻:
“是我杀了林浩之。”
高飞的自白给了任一蔻当头一棒,她把匕首和易白的事都抛到脑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
“是你……”
高飞露出一丝惨笑,把自己的头发抓乱,好像把头发弄乱就能让他的脑子变得清楚一些。
“不过我可没有砸烂他的脸,这事不是我干的。”
“那你是怎么杀掉他的?”
“林浩之在被‘入侵者’砸烂脸之前就死了,我给他下了毒。”
“你是说……桌上那两杯……”
高飞点点头。“那杯红茶是我送去的,里面放了氰化钾。”
“你哪来的毒药?”
“这……这你别管……”高飞没把在这个房间里找到毒药的事说出来,这事确实很离奇,他怕说出来后又惹出新的麻烦。
“那你看着他喝下去了?”
“没有,我送去的时候他正在椅子上睡觉……但他肯定喝了!你也看到了,那杯红茶少了一半,不是他还能是谁喝的?”
任一蔻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天真,且不论他不告诉自己毒药来源这事背后有没有猫腻,就冲他没有亲眼看到林浩之喝下毒药就自己为毒死了他,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有作为成年人思考的能力。她只觉得高飞幼稚又愚蠢,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人结了婚,却完全没想到高飞变成这样大部分正是因为她。
“所以你是觉得,林浩之醒了之后看到桌上凭空多了杯茶也没在意,直接喝了半杯,接着就因为中毒而痛苦倒地,很快就死了。接着那个‘入侵者’进入他的房间,把倒在地上已经死了的他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又用桌上的雕塑砸烂了他的脸,是吗?”
任一蔻所说的确实就是高飞脑中所想的,但听别人陈述整个经过之后他又觉得不太对劲。任一蔻没等他回答,又接着问:
“我再问你,你真的看到‘入侵者’了吗?”
高飞茫然地摇了摇头。
任一蔻皱起眉头。“那你刚才那么信誓旦旦地说看到了人影,只是想配合马沙他们,让‘入侵者’的存在更加可信,好让他背下杀死林浩之的所有罪名,是吗?”
“是啊。”这次高飞给出了干脆的回答。
“天呐……”任一蔻扶住自己的额头,她已经无话可说。
“你……你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高飞察觉到了任一蔻的失望,他不敢相信自己苦心的设计和冒险的行动不仅没能换来妻子的理解和感激,反而令对方失望。“我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你着想,为我们的家庭着想,你倒好……”他一把拿起桌上的匕首,把刻在上面的“R”字塞到任一蔻鼻子前面,压低声音严厉地问,“这是你家的标志吧?这把匕首也是你的东西吧?怎么会在林浩之房间的?你是不是去找他了?你说啊!”
任一蔻被一下打回原形,完全没了刚才那副占据智商高地的模样,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是理亏的一方,但实情又说不出口。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说的吗?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点什么来。”高飞越说越激动,脸变得通红。
在和易白商量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之前,任一蔻决定还是先不要贸然开口,以高飞现在这个精神状态,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突然感觉到一种无力感,感觉没有一个可以倾诉内心压力的人,她接着意识到,可以就这样把事情先拖过去,等到一楼大厅和易白汇合商量过后再做打算。于是,任一蔻开始放任自己的感情泛滥,最终这种感情触动了她的泪腺,她真的抽泣起来,而且是发自真心。她的计划立刻奏效,高飞见任一蔻哭了,也不再说什么,把匕首放回桌上,呆站在一边。门就是这时被敲响的。
“两位,能让我进去吗?我有话想说。”易白说完也不等高飞回答,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
高飞并不知道易白的来意,但任一蔻看到易白马上就站了起来,尤其是易白脸上的表情给了她一丝不祥的预感。
“匕首是我放在林浩之房间的。”易白看着桌上的匕首说,“确切地说是我掉在那里的。”
“你?”高飞看看易白,又看看任一蔻,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实在想不清楚这两个人怎么会联系在一起。
易白并不理会高飞,她走到任一蔻身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接受了任小姐的委托,杀死林浩之。”
“什么?”高飞彻底懵了。自己的妻子任一蔻委托了林浩之的秘书易白,去刺杀林浩之?她们两人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啊?
“但是如你所见,我失败了。我到的时候林浩之就已经死了,面目全非,我被吓得跌在地上,匕首也是这时候掉下来的。后来吴天被我的尖叫声吸引来,我来不及捡起匕首,只好一脚把它踢到床下,没想到还是被你给掏出来了。”说完,易白才看向高飞,眼神里满是对他的嘲讽。
高飞刚才就被任一蔻用这种眼神刺激了半天,现在又遭到易白的鄙视,心里的火又冒了上来。
“你们什么关系啊?你为什么帮她?”
易白笑了一下,把任一蔻搂到怀里,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如你所见,就是这种关系。”
任一蔻瞪大眼睛,浑身僵硬,连心跳也静止了,面对这种局面,她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宣布罢工,不再思考。她万万没想到易白会这么大胆,会当着高飞的面公开两人的关系,她原本就只将易白当做煎熬生活的一个出气口,只是一个暂时的泄压阀,她最终还是要回归生活,回到丈夫身边做董事长夫人,而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女同性恋者。但现在,易白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悬崖边上。
高飞还没反应过来,他无法将易白怀中的那个人和自己的妻子重合起来,也无法理解易白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的大脑选择转换方向,把过去的那些事挖了出来:任一蔻偷看自己手机获取易白的联系方式、任一蔻的开房记录、任一蔻今晚的不知所踪、任一蔻回来时未干的头发……
这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高飞头皮发麻,但他还是笑了,他终于理解,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我真是没想到……”
“不是的,你等一下……”任一蔻着急想解释,但易白的手臂却不容许她挣脱。
高飞在床边一屁股坐下,身体里只剩下疲惫。“所以你来找我是干什么?就为了公开你们的关系吗?”
“算是其中之一,但主要目的还是和老板……和林浩之的死有关。”易白松开任一蔻,但扔抓着她的手不放。“高先生,看你刚才的表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可以告诉我吗?”
高飞彻底放弃抵抗,他点点头,把刚才对任一蔻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感情。认真听完后,易白露出了和任一蔻当时一样的表情,她不敢相信高飞从商这么多年,竟然还会如此天真。
“毒是哪来的?”易白也问了和任一蔻一样的问题。
这次高飞不再掩饰,直接把那瓶氰化钾的来源说了出来。
“来的时候在这个房间的桌子抽屉里发现的,就是那张桌子的抽屉。”
易白和任一蔻看向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向高飞。看着她们的眼神,高飞直接笑出了声。
“不用说了,我也知道这样很傻,我也不知道这毒是不是真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半瓶氰化钾粉末,“要不我现在试试真假?”
“不要!”任一蔻挣脱易白的手,跑到高飞面前,从他手中夺走了那半瓶粉末,用自己的衣服把玻璃瓶表面擦了一遍,放回桌子抽屉里。
“要是被人发现,问起来了,你就说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也从没见过这个瓶子,更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明白了吗?”
高飞点点头,脸上仍然是那副轻飘飘的笑容。
“你们听我说。”易白拍了下手,吸引两人的注意力,“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快下楼,否则大家可能会起疑。你们听我说……”
高飞和任一蔻都看向易白。
“现在林浩之已经死了,对你们来说是了了一桩大事,但事情还没结束。刚才高先生从林浩之床底下找到这把匕首后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大家心里都有数了,任小姐和林浩之可能有点关系。接下来,如果我们把杀人的罪名都推给那个‘入侵者’,大家都可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这当然是皆大欢喜,但任小姐的事如果流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你们明白吗?你们……你们想想爱丽儿……”说到这里,易白莫名有些心痛,“她虽然是现在的顶流女明星,但其实已经传开了,她是靠林浩之的潜规则上位的,现在除了她的粉丝,还有谁会正眼看她?你们希望这种事发生在任小姐身上吗?”
高飞和任一蔻都没想到这一点,听了易白的假设,他们脸色煞白,仿佛易白所说的已经成了现实。
易白接着说:“有的人我们或许还能争取,像是马沙、林克、爱丽儿,他们还算是体面人,可剩下的呢?韩永福、吴天,他们都是底层人,原本就靠着林浩之生活,现在林浩之死了,这个别墅估计也会关闭,他们没了收入来源会怎么办?会不会拿任小姐的绯闻去换钱?或者干脆直接敲诈你们?”
“那你说怎么办?”高飞问。
易白转身拿起桌上的匕首,抽出刀刃看了一眼又插回去。“我们杀掉其中的几个,像是韩永福,或者吴天,实在不行就全杀了。反正有‘入侵者’在,等我们逃出去后,可以把所有的人命都推到他身上。怎么样?”
易白的提议让高飞和任一蔻两人彻底沉默了,他们想不到易白会提出这么一个方案,且不论有多少实现的可能性,这实在过于残酷。
“你们不用现在给我答复,我打算今天夜里开始实施计划,等会儿在一楼大厅,我们三个就睡在一起,你们如果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时间已经不早了,先下去再说。至于这把匕首,还是先还给我吧,毕竟这也是任小姐送给我的信物。”
“信物”两个字又刺痛了高飞的神经。“你会这么好心帮我们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希望任小姐能过得幸福。”易白看向任一蔻,真心诚意地说,“至于逃出去后怎么办,我们可以再议。”
高飞瞟了一眼任一蔻,打量了一下她脸上那副复杂的表情,轻蔑一笑,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把脸再下楼。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后,易白马上走到任一蔻身边,在她耳旁小声轻语:“别担心,我没打算执行那么离谱的计划。”
任一蔻大惊。“那你……”
易白伸出食指放在任一蔻嘴唇上。“现在还不能多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里只会再死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高飞。易白只想杀死高飞一个人,再把罪名推给“入侵者”,如此一来,从这栋别墅离开后,任一蔻就摆脱了所有枷锁,可以和自己生活在一起。至于绯闻,随他们传就是了,高飞一死,任一蔻也就不必再留在那个所谓的上流社会,还在乎那种名声干什么?
任一蔻却变得不安起来。虽然很对不起易白,如果要在丈夫和易白中选一个,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这不仅是选择了更高的地位和身份,更是选择了一种正常的生活方式。易白要杀人灭口,任一蔻支持,但她和高飞手上一定不能沾血。但现在易白又说只会死一个人,这又是什么意思?她准备杀死谁?
洗了把脸后,高飞的头脑也清楚了不少,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妻子会对同性产生感觉,从任一蔻刚才表现来看,似乎也有难言之隐。
高飞突然意识到,易白或许只是林浩之和任一蔻之间关系的一个挡箭牌。林浩之的床下出现了刻有任一蔻标记的匕首,易白说这是任一蔻送给她的信物,她准备用来刺杀林浩之时失手滑落,但这如果是送给林浩之的呢?匕首被发现后,易白知道任一蔻和林浩之的关系已经曝光,所以特地来为她解围,还编造了两人是同性情侣这种谎言,这事没跟任一蔻商量,所以她才会那么慌张。
那易白刚才提出的计划究竟是真是假?从她的立场来看,她应该并不关心任一蔻的死活,所谓“希望任小姐能过得幸福”也只是信口开河,她真正关心的应该是离开别墅后,自己会不会借着这事去林浩之的公司找麻烦。照这么看,易白要除掉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高飞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比起眼睛感受着心跳,再次睁眼后,他觉得自己已经重获新生。
三人重聚在房间里,各自已经有了新的心事。高飞一边开门一边说:“快走吧,到时候进入大厅的时候,我们俩先进去,你隔一会儿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已经出现了另一个人,正是爱丽儿,她也刚离开房间,准备前往一楼大厅。
“你们,也准备下去呢?”看着面前的三人,爱丽儿尴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