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节课是什么?”荣生微笑地坐到了我前面的椅子上对我说。
“还能是什么,你明知故问啊,是政治课啊,不是政治课我还能走班到你这文科班这边过来?”我看着我对面的好兄弟叹了口气。
“哈哈哈,让你选物化政,选物化生不就不用走班咯。”他趴在我桌子上坏笑,“不过也好,可以认识下我们文科班的女生啊。”
“你就想得美了。走班的都是单开最后一排桌子给他们,哪里来的认识文科班的女生啊。”我看着后边空空一排桌子,又叹了口气。
“那么惨啊……不过不关我事!要上课了,好运!”他刷地站了起来,这时候预备铃声应声而响,他趁着座位的原主人回来溜出了后门,然后绕过走廊跑到前排去坐,只留原主人无语看了他一眼。
“荣生!别一下课又跑来占我位置了!”
“又没写你名字。”
“写了好吧!桌上大大的纸条贴着!”
我叹了口气,我这哥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给别人添麻烦。多亏了他们吵嘴,现在整个班这时候都在盯着我,一个文科班以外显眼的异类,好像挖坑把自己埋起来。
这时候我旁边有人来了。
“麻烦让一下。”她说,“我要坐里面。”
我抬起头,看向她。这是另外一个班的女生,她带着眼镜,刘海很长,头发刚好碰到肩上勉强符合学校的发型标准,衣服皱巴巴谈不上整洁。
她的眼睛看向我。“喂,你还打算让吗?”
“啊啊,抱歉。”我赶紧站了出来,让出了里面的位置。
我看着,她从我面前走过,坐到了里边靠窗的位置上。我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打开窗,似乎整理了一下书,然后就对着窗外开小差了。我震惊地看着,我听说政治课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她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神?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余光已经看到了老师走进了教室,预感大概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但再次出乎意料的,老师似乎丝毫没有主要到她,只是打开了书,翻到了讲课的那页,然后正常上课。
“翻开书啊,上次我们讲到了允地的政治文化与传统这一页……”
就这样,老师讲了一会儿了,但我还在看着她,仿佛着迷了一般。她坐在窗边春光里,就像是温室里被百草环绕的花朵一样,泛红的脸颊,微微隆起的鼻尖,她的侧脸是这样完美,好像我总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只为记住她脸上的所有细节。
“……一般来讲,白露教和清明教在教义上的最大区别是对转世的分歧。尤其是是否有来世这一说,甚至高过了道义上的分歧……”
“喂,如果你现在放学你想做什么?”她忽然对我说,脸上带着微笑。
“啊,啊?”我愣了一下,“可能是,回家打游戏吧。”
“游戏是,什么样子的?”她问。
“你问我游戏是什么样子?”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游戏啊,就是好玩的东西吧。”
“好玩的,真好啊。如果能出去的话我也要玩。”她说着,玩弄着她手里的弹簧笔,似乎能感觉到,她的语气是认真的,“下辈子见了,同学。”
“什么意思?”我正疑惑着呢,这时候我看见有只蜜蜂悄悄从开着的窗户外边飞了进来,飞到她身边,绕了两圈,然后慢慢落到了她的长发上。我伸出了手,想帮她把那蜜蜂赶走……
“那位同学!快趴下!”老师忽然大喊。
这时候,我还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世界忽然天崩地裂,一阵巨响之后眼前的东西忽然模糊了起来……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灰尘遍地。我从桌椅的残骸里爬了出来,看到,她站在废墟之上,眼睛里闪着红光,俨然如世界的毁灭者一般。
她靠着的那面墙被炸出了大洞,漏进来的风吹动她的头发,“……老师,请不要阻止我。我想要的,只有自由。”她举起了一根弹簧笔,那弹簧笔的顶端发出诡异的光芒,里面的力量似乎急切着想要吞噬现实世界。
“世界的毁灭者!我再三要求校长不要把你跟普通人放在同个班里,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接受自己的命运。无数次转生已经充分证明了你是世界毁灭者这个事实,而你却无数次想从这个收容所里逃出去。”老师拿起了书,书皮逐渐褪去,露出其下的牛皮封面,书页在肆虐的狂风中不断翻动,“自由不是属于你这样的怪物的,可悲。”
“那就看看我是否已经成长到了足够忤逆你们的地步吧,老师。”她抬高手,那阵从弹簧笔里冒出来的红光愈发耀眼,即使是我也能感觉到四周正在因为能量聚集而扭曲,紧接着是一阵巨响。在我意识到即将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紧闭着眼护住了头。之后我都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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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课是什么?”荣生微笑地坐到了我前面的椅子上对我说。
“还能……哕。”我忽然感觉胃部一阵痉挛。
“诶!没事吧!”他赶紧站起来扶住我,“我们去厕所。”
我说不出话来,顿时觉得好像天旋地转,一股奇怪的、不属于我的记忆却忽然涌入了我的脑袋,就好像一天之内读完了一本书一样,头脑发胀。
“你感觉怎么样?要去医务室吗!”他问我说。
“女生……那个女生……”我忍不住说。
“什么女生,那个女生是哪个女生?”
“那个!世界……的毁灭者!”我说出了最后的话,脚底下一软,倒在了厕所门前。我用最后一点力气翻过身来,看着走廊的天花板,这真是我能想到最糟糕的告别世界的方式,没有勇气,没有梦想……
“别死啊!老王!你振作点,我去找校医!”
“没用了荣生……记得继承我的蒸汽账号……”
“喂!呃……你们在女厕所门前干什么。”那个女孩,那个世界毁灭者低着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爬虫一样的我。
我脑海里的混沌顿时像卡壳了一样,等在反应过来感觉大脑瞬间清醒了。我睁大着眼睛看着她,一句话到了嘴边脱口而出。“你是……世界毁灭者!”
“世界毁灭者,吗?”她双手插着口袋,似乎不是很意外,微笑地看着我,“有点意思。”
“他身体有点不舒服,说胡话了都。”荣生替我道歉说。
她看向了一边,插着口袋,目光在刘海下面游动。她的长发在微风里飘荡,朝阳照着她的半边脸,然后穿过发梢把她的头发染成金黄色。
她插着口袋,然后右脚轻轻地踢了下地面,然后俯下身子,那张完美的脸上的黑眼睛似乎是在打量我,一开始只是观察,不过最后变成了她嘴角的微微上扬,这是满意的微笑。就在这时候,她朝我伸出了手。
“你来当我的助手吧!”她说,“你来当世界的毁灭者,的助手。”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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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毁灭者是什么样的?
作为曾经面临灭顶之灾的民族,在我们这个时代有过不少对世界毁灭者的猜测,大抵都是不可一世的暴君、误入歧途的科学狂人、满腹坏水的阴谋家之类的,但如果,世界毁灭者只是一个坐在教室后排靠窗位置的女生呢?
此时,世界的毁灭者坐在后排的靠窗边的位置,看着外面的风景,没错,她又在开小差。上课的时候,世界毁灭者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又开始开小差了,世界毁灭者脸上似乎很开心;下课铃响了,世界毁灭者似乎这时候脸上的表情最开心。
“喂,你在写什么?”
世界毁灭者跟我说下午去天台找她。
“喂喂喂喂喂!你就把好朋友的话撂到一边了啊。”荣生把我的笔记本抽了过来,盯着我,“我不是来约你到食堂不是来吃饭的吗?我都吃完了你怎么还在写写画画的。”
“我在记录关于世界毁灭者的事情……”
“先不说你就天天直接叫别人世界毁灭者这种事,关键是你怎么还真成了人家的助手了啊。”荣生叹了口气,他顺手就把笔记本拿了过来看了两眼,两眼过后露出来鄙夷的眼神,“助手的工作应该不是,呃,写别人的偷窥笔记。”
我从他手里毫不客气地把笔记本抢了回来,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然后凑到他耳边。
“那个,我怀疑……”
“你怀疑。”他认真看着我。
“你别插嘴。”我说,“这里其实是收容设施,就是为了收容那个世界毁灭者而存在的……老师就是收容室的工作人员。我上午的时候,本来你记得政治课之前吗?那节政治课我本来看着她已经摧毁了整个教室,教室里所有东西都毁掉了,但是忽然一下子我又回来了,回到了课前。”
他一副震惊的样子,身子往后一缩,皱了下眉头,但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要是这样,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危险分子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混在一起呢?还搞成一间学校的样子,笑死个人了。”他看我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太多了老王。你是不是喜欢人家,所以故意编出一大堆故事来吸引她?”
“我是认真的。唉,你不信就算了。”
“好好好,我信我信。”他站了起来,丝毫没有半点相信了的样子,他端起餐盘,“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回去课室睡个觉。”
整个下午我都在想这个事情。收容所,这里真的是收容所吗?
在物理课上,我看着窗外的外墙,毫无疑问,任何学校设施都是为了收容学校里的学生而准备的,想来教学本身无分场所——杏林、公园、菩提树下,任何安静的地方大都无碍。这里确实是个收容所,但也不是那种关押犯人的收容所,我转头看向另一面,中途出来上厕所的学生飞快地穿过走廊,显然他要比收容所里的犯人自由得多。
有些犯人也有放风的自由,这能算自由吗?这些问题到时候我还是直接问她比较清楚。
所以在开小差浪费掉的一整个下午之后,我站在了通向顶楼的楼梯上面,这时候,傍晚最后的铃声——一首悠扬的萨克斯曲目已经响起,往常的这个时间我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但现在,我踩着楼梯转角处的夕阳,回头望向顶楼门前的那个她。
她,世界的毁灭者,靠在楼梯扶手的尽头处望向我,夕阳的泛光在她的脖子上照得透亮,她撩了一下颈边的头发。
“下,下午好。”我说。她好漂亮,我有点紧张。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她说。
“我不是答应了你要当你的助手了吗。”我一步步走上了楼梯,“那么,作为助手我要做些什么?”
“哈哈,你问我世界毁灭者的助手要干什么?”她笑了,“当然是,帮我毁灭世界啊。”她轻松地说了,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顶楼的钥匙,扭开门上的锁,“不过你似乎也不是很意外。”
“……我当时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她的手停了下来。
“我当时看到你把,你把课室炸成了废墟!”我鼓起勇气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谁?这个学校是怎么回事?那些老师又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是我……”
我一股脑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心跳加速,我喘着气看着她的脑背,但她转过头来,还是对我保持着那种平淡的笑容。
“喂喂,助手同学,你就算一下子问我那么多,我一时半会儿也答不上来啊。”她说着打开了顶楼的门,“上去再慢慢聊吧。”
她走进了顶楼的深紫色天空里。顶楼是学校的生态角,生物老师把这里当成菜园子来用,几排大白菜安安静静地躺在远离大地的泥土里,这个地方我只在初中科学课的时候上来过,各种细节早就记不清了。她从旁边的库房一样的地方里搬出了两张小板凳放在了栏杆边,示意我来坐下。
“怎么样,这里风景还不错吧。”她说着,先坐了下来。
“还不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坐。
“但如果让你一辈子都看一样的风景呢?你会喜欢吗?”
“一辈子啊。”我回头,夕阳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还挂在城市的顶端,那黯淡的光芒似乎要随着天边红色转瞬即逝,“换谁都会腻了的吧。”
“对啊,所以,我只是已经看腻了这样的风景了。”她双臂抱住膝盖,头发在楼顶的风中吹拂,“其实对我而言,这里只是另一间收容所,除此之外,和上一间并没有多大区别。”
“你住在宿舍里?”
“不,我住在这里。”
我看了过来,她此刻坐在我身子的阴影里,伸手指着刚刚那个像是库房一样的地方。
“……你住在这种地方?”我吃了一惊。
“你那么说别人的住所很粗鲁诶。”她笑着说,“别看外面像个库房,里面他们整理过了,我自己也折腾了一下,跟电视节目上的那些房间也差不多。”
“我能,看一下嘛?”
“不行。”她嘟起嘴,这下拒绝得很坚决,“这是女生的房间,不是你想看就看的。”
“好吧。”我的好奇心一下子断了,“但是我有个问题,如果是为了收容你这位世界毁灭者的话,为什么收容的地点会是一间学校?”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间学校?”她说,“这里的老师是收容所的工作人员,这里的保安是安保部的注册警员,就连学生也……”
“学生!”我大吃一惊,“你等等,原来学生不是普通人吗?”
“噢!怪不得,原来你是普通的学生啊!”她像是忽然清楚了些什么,“我就说他们应该不大可能没跟你们说。嗯哼。”她清了清嗓子,又回了解释模式,“很多学生都是异能者,但学校也引入了一些普通学生来让这个学校显得正常点。那些收容人员也不希望每天一大堆人盯着我。”
“这样啊……”
“我也有个问题给你。你说的,我把教室炸了是什么意思?”她凑过来说。
“就是字面意思啊。”我说,“今天上午,政治课前,我本来和你一起上了政治课,但是不知道怎么你把课室炸了,可能还顺便把我给杀了,可是后来又一下子回到了上课前,这时候我忽然感觉不舒服,然后就去厕所看到了你。”
“……是吗?是像,转生那样吗?”她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答案,一下子站起身激动地对我说,“诶干脆这样,你是我的助手对吧?”
“对啊,怎么了,我不是答应了你吗?”我说。
“你这样,你按照我说的,站过来。”她说着,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挪到了板凳的正前面,“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先站好了。站好!”她把我的手压到了我的裤缝两边,“下次,把你今天跟我说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告诉我。”
“什……”
当我还没有注意到发生什么之前,我只感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大约一秒不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抱着她,从楼顶上落下。
她的头发像丝绸一样顺滑、温热。但我大概是要死了。说起来,我其实有点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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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课是什么?”荣生微笑地坐到了我前面的椅子上对我说。
我恍然地坐在椅子上,就像刚刚接受了洗礼一样,我喘着气一下子站了起来,头脑昏花。看向了自己的双手,一种异样感让我感觉好像它们今天才长在我的身上一样。
“荣生,等我一下!”我飞快地跑出去走廊。
走廊从来没有显得那么长,走廊里的那些学生——还能称之为学生吗——一个个都让我感觉陌生。老师,学生,收容所,还有除了荣生以外,唯一一个我还能称得上信赖的人。
在这个时刻,此时此地,唯有一个地方能够找到她。又一次,我站在女厕所的门前,我看着女厕所的镜子,里面反映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大概两秒之后,镜子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头刚刚触肩的头发,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所以我大喊……
“世界毁灭者!”
我喘着气,心跳快到了极点,一切就等待她转身。
“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她说着,转过身来,那张熟悉的脸,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世界毁灭者吗?”她双手插着口袋,似乎不是很意外,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她的笑容似乎都没那么真实,但她说,“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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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世界毁灭者,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