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我被一阵固执的、像是定了闹钟般准点的敲门声惊醒。
不是我家门。
声音来自隔壁1702室，三长两短，停顿，再重复，像是某种暗号。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声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我心脏咚咚砸着胸腔，屏住呼吸，赤脚踩在沁凉的地板上，一股寒意顺着脚心窜上天灵盖，哆嗦着凑近猫眼。走廊声控灯已经熄灭，只有紧急出口的绿光隐隐勾勒出一个高大的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1702门前。
心脏猛地收紧。
1702住着一对老夫妻，张教授和他行动不便的老伴。这个点，绝不会有访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
摸黑抓过来，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是小区业主群里弹出一条@全体成员的消息，发送时间是——三小时前。我刚才太困，没注意到。是物业小王发的：
「紧急通知：近期有冒充燃气公司员工的诈骗团伙在本区活动，特征为深蓝色工装、持黑色工具箱。如有上门检修，务必先通过物业核实！切勿随意开门！」
配图是一张角度刁钻、清晰度感人的监控截图，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低着头男人，穿着深蓝色工装，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工具箱。
我的目光猛地抬起来，再次贴近猫眼。
走廊的声控灯因为刚才的敲门声还没完全熄灭，昏黄的光线下，那个黑影的轮廓清晰起来——
深蓝色工装。 一个巨大的黑色工具箱，就放在他脚边。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还在敲。三长两短。固执地重复。
不对。
如果是诈骗的，怎么会执着于一家明显不会给他开门的？而且这敲门声……
太有耐心了。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礼貌。
我颤抖着手指，想拨打物业电话。
就在号码拨出的前一秒，隔壁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他走了？
我死死贴着猫眼，努力扩大视野。走廊空无一人。那个黑色的工具箱也不见了。
走了？
心脏还在狂跳，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笼罩下来。也许……也许真是我睡迷糊了？
突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老旧的金属合页转动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我的血都凉了。1702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张教授老伴的风湿病犯了小半年，半夜疼得翻身都难，怎么可能起来开门？难道…难道老两口出事了？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我脑子里。
没有脚步声，没有对话。只有一片死寂。
那扇门像是被撕开的一道黑色豁口，悄无声息地吞掉了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合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就在我以为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
"嗒。" "嗒。" "嗒。"
缓慢、沉闷的脚步声。
不是从隔壁传来。
是从消防通道的方向传来，正一步一步，朝着我家门口靠近！
声控灯应声亮起。
那个深蓝色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停在了我的门前，帽檐压得更低，完全看不清脸。
他抬起手。
不是要敲门。
那只戴着白色粗线手套的手，径直伸向了门把手！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要尖叫出来——我反锁了！我睡前一定反锁了！
他的手握住了门把，轻轻地、试探性地……
向下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锁舌弹开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凌晨，清晰得如同惊雷劈在我耳边！
门……开了条缝？
冰冷的夜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吹在我只穿了睡衣的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明明反锁了！怎么可能？！
那只手停在门把上，没有进一步推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者说，享受着什么。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的声音，慢悠悠地飘了进来，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别躲了。" "张教授家修好了。" "现在……" "该你家了。"
我猛地向后退去，撞在鞋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慌乱中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地打开了玄关的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狭小的空间，也透过门缝射了出去。
门外的身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惊扰，动作顿了一下。
"你、你是谁？我要报警了！"我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手忙脚乱地去抓手机。
门外传来一声低笑，那笑声干涩得像是枯叶摩擦。
"报警？"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慢悠悠地重复，仿佛在品味这两个字，"1702的老头…呵…也这么说过。"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你把他们怎么了？"
"检修。"他简短地回答，声音里那点虚假的笑意消失了，"例行公事。现在轮到你了。"
他向前一步，门又被推开了一些。我能更清楚地看到他那身深蓝色工装，洗得发白，肘部甚至有个不起眼的补丁。这细节真实得可怕。
"我不需要检修！你马上离开，否则我真的报警了！"我强装镇定，手指已经在手机上按下了110，只需按下拨打键。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燃气泄漏。"他平静地说，声音像是宣判，"很危险。特别是……像你这样独居的年轻人。"
他知道我独居。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
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的臭鸡蛋味。
天然气的味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真的……
不，不可能。这太巧了。
"闻到了吗？"门外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浓度还不高，但很快……砰。"
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虽然我看不见，但能从他语调中听出来。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滑落。理智告诉我这很可能是个圈套，但那股味道……那么真实。
"让我进来检查一下，很快就好。"他的语气变得几乎称得上专业，"为了整栋楼的安全，配合一下？"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
怎么办？开门？那等于自投罗网。不开门？万一真的燃气泄漏……
我的目光扫过门厅，突然定格在墙角的智能门铃上——那是我上个月刚安装的，带实时监控和录像功能。平时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一丝希望升起。我可以通过手机查看门口的实时画面！
尽量不发出声音，我颤抖着手指点开APP。界面加载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画面清晰了。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提着一个黑色的工具箱。看起来和物业发的警示照片一模一样。
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放大画面，仔细看他的手套。白色粗线手套，右手食指指尖处，有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迹？
我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抬起头，正对着摄像头的位置，仿佛知道我在看他。帽檐下，一双眼睛锐利得惊人。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动作。
他举起左手，竖起三根手指。
接着，弯下一根。
还剩两根。
他在倒计时。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一切思考能力。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怎么回事？"
是楼下邻居李先生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不满和警惕。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
透过猫眼，我看到李先生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皱着眉头看着这边。
"大半夜的，吵什么呢？"他问，声音提高了几分。
深蓝工装的男人缓缓转过身，面对李先生。他的姿态瞬间改变了，变得谦卑而抱歉。
"对不起先生，燃气公司紧急检修，打扰您休息了。"他的声音也变得完全不同，恭敬而专业，"这户疑似有泄漏，必须立即处理。"
他出示了一个证件，速度很快，我根本没看清。
李先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看了看我家的门，又看了看这个男人。
"检修？这个点？"
"安全隐患不能等，先生。"深蓝工装的声音沉稳有力，"我们已经通知了物业，您可以去核实。但现在每耽误一分钟，危险就增加一分。"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李先生显然动摇了。
"小姑娘？"李先生对着我的门喊了一声，"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机会！
我正要开口求救，却突然哽住。
透过猫眼，我看到那个深蓝工装的男人正面对着李先生，但他的右手，那个戴着染血手套的右手，正慢慢地、清晰地伸进工具箱里。
摸索着什么。
然后，他转过头，透过门缝，看着我。
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威胁。
他在警告我。
如果我敢说什么，李先生就会有危险。
我的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姑娘？"李先生又喊了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疑惑。
深蓝工装的男人右手还放在工具箱里，左手再次竖起三根手指。
然后，慢慢地，弯下第二根。
只剩一根了。
"我……我没事！"我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尖得不像自己，"是、是检修！谢谢李老师！"
门外沉默了片刻。
我能想象李先生困惑的表情。
"……好吧，有事喊一声。"最终，他说道，脚步声渐渐远去，下楼去了。
希望破灭了。
深蓝工装的男人转回身，面对我的门。他竖起的那根手指，最后一根手指，缓缓地弯了下去。
倒计时结束。
"聪明的选择。"他轻声说，语气中带着赞许，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现在，开门吧。"
他的手又放到了门把上。
我知道，下一次，就不会只是推开门缝了。
我的目光疯狂地扫视门厅，寻找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最终落在鞋柜旁的雨伞上。
至少，比什么都没有强。
我慢慢挪过去，抓起雨伞，紧紧握住，像握着一把剑。
门外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开门。"
我咬紧牙关，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紧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就是这层！" "快！"
透过门缝，我看到几个身影冲出电梯——是保安！后面跟着去而复返的李先生！
"就是他！"李先生指着深蓝工装的男人喊道。
保安们迅速围了上来。
深蓝工装的男人显然没料到这个变故，他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冷静下来。
"我是燃气公司的，正在检修……"他试图解释，再次出示证件。
为首的保安队长是个高大的中年人，一把夺过证件，仔细查看。
"燃气公司？"他皱眉，"我们没接到任何通知。而且你的工牌编号……不对啊。"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深蓝工装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我能感觉到他在评估形势。
三个保安，加上李先生。他只有一个。
突然，他动了。
速度快得惊人。
他一脚踢翻工具箱，里面的工具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同时趁机猛地推开面前的保安，向消防通道冲去！
"拦住他！"保安队长大吼。
一场混乱的追逐在走廊里展开。
我透过猫眼，心跳如雷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那个男人在消防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我的方向。
帽檐下，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然后，他消失在了楼梯间。
保安们追了下去，李先生也跟着去了。走廊里突然空无一人，只剩下散落一地的工具和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消防门。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几分钟后，保安队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对着我的门说："小姐，没事了，人跑了。我们已经报警了。你还好吗？"
"还、还好……"我颤抖着回答，"谢谢你们……"
"应该的。"他说，"对了，刚才我们在工具箱里发现了这个……"
他通过门缝塞进来一张纸条。
我犹豫了一下，捡起来。
纸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 「我们知道你独居。下次，不会只是敲门了。」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小姐？"保安队长还在门外，"需要我们去检查一下燃气吗？虽然那家伙是假的，但万一……"
我猛地回过神，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股刺鼻的天然气味道……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