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官道上的尘土味儿混着牲口的气息从帘子缝儿里钻进来。
我靠在吱呀作响的车厢板上，斗笠压得低低的，心里却跟开了锅似的。
金州城……现在变成啥样了？
瞅着这官道上人来车往的热闹劲儿，怕不是成了个大地方？我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以前那破破烂烂的小城模样，城墙根儿下挤满了窝棚，冬天风一吹，冻得人骨头缝儿都疼。
可那时候……好像也没那么糟。
至少，那老城主心善，还会时不时施个粥、发件旧棉袄。
我记得最深的就是那个大雪天，我和桃夭缩在一个勉强能挡风的破窝棚里，分着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饼子，冷得直哆嗦，嘴里却还叭叭地幻想着以后天天能吃上白面馍馍，能住进不透风的房子里。
呵，那时候的梦，可真敢做啊。
心里头那点说不清是怀念还是酸涩的情绪拱着火，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故意把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听起来像个还没变声彻底的半大小子，扭头问旁边一直拨拉算盘的老账房：
“老先生，叨扰了。打听个事儿，如今那金州城……是个什么光景了？”
那老账房从眼镜片儿上头瞅了我一眼，没直接答话，反而把他那宝贝砚台往我这边推了推，下巴一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小子，懂点规矩，想打听事，先干活。
我：“……”
哦豁？使唤上修士了？
转念一想，得了，我现在顶着这张脸，修为也就练气，在这老先生眼里，估计跟个有点本事的学徒娃差不多。
知识分子那点小清高，我懂。
以前在宗门，咱也是看人脸色过来的。
体谅普通人，就是体谅过去的自己呗。
我没吭声，挽起袖子，老老实实地拿起墨锭，慢慢磨了起来。
动作不算熟练，但足够认真。
老账房看我这么上道，那张严肃的脸总算松快了些，甚至带上点“你小子不错”的赞许。
他推了推眼镜，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语气里还带着点儿与有荣焉的兴奋：
“金州城？嘿！小公子你可问对人了！如今的金州城，那可是大不一样喽！全亏了咱们现在的城主大人，仁善！英明！”
“哦？”我手上没停，顺着他的话问，“比……以前的老城主还好？”
“哎呦！可别提以前那个杀千刀的老货！”老账房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猛地拔高，又赶紧压低，一脸嫌恶地啐了一口，“那是个披着人皮的邪魔歪道！暗地里炼人血修魔功的玩意儿！要不是仙门的大人们及时发现，除了这祸害，咱们金州百姓还不知道要被他祸害多少年呢！”
啥？！
我磨墨的手猛地一抖，墨汁差点溅出来。邪修？炼人血？老城主？！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不对啊！记忆出错了？那个会在冬天给我们这些叫花子一碗热粥、一件破棉袄的老爷子……是邪修？！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喉咙有些发干，声音更哑了：“邪……邪修？不能吧？我……我以前听说，老城主他……人挺好的啊？”
“好？那都是装出来糊弄人的！”老账房嗤之以鼻，“面上施点小恩小惠，背地里不知道干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现在这位新城主，那才是真仙师！是上头仙门派下来的！不仅帮着咱们安居乐业，还大开善门，只要有灵根，哪怕只是最差的杂灵根，甚至是贫苦人家的孩子，都有机会被带上山去修仙哩！这才是真正的仙家气度！”
仙门派下来的城主？大开山门收徒？还是专收贫苦孩子？
信息量太大，我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砸得我有点发懵。手里的墨锭机械地打着转，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记忆里那点残存的温暖滤镜，咔嚓一下，碎得干干净净。
我以为的救赎，原来是伪装？
我以为的终点，原来连起点都算不上？
楚桃夭……我们当年拼了命逃出去，追求的所谓仙途，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而如今这个看起来“仁善英明”的新城主，和他背后所谓的“仙门”，又真的如这老账房说的那么光明磊落吗？
马车继续颠簸着向前，离金州城越来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