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
我的质问，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林炎心中刚刚燃起的狂热火焰。他的神魂剧烈地一颤，那股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迅速被冰冷的现实所取代。
是啊……凭什么呢？
这位不知活了多少万年的上古大能，与他非亲非故。自己擅闯此地，已是取死之道，居然还妄想求得对方的恩赐？
林炎的身体瘫软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礁石，血肉模糊。一股比之前被我威压时更加深沉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如果抓不住，他和妹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前辈！”他猛地抬起头，尽管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但他似乎能感觉到我的注视。他的意念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带上了一种赌上一切的疯狂与决绝，“晚辈……晚辈一无所有！晚辈的命，不值一提！晚辈的宗门，在您眼中恐怕也只是个笑话！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声嘶力竭的呐喊：“但是晚辈有一颗愿为妹妹付出一切的心！只要您能救她！晚辈的命，晚辈的魂，晚辈的未来，晚辈的一切，全都是您的！您可以将晚辈炼制成傀儡，可以吞噬晚辈的灵魂，可以拿晚辈去当任何试验的祭品！只要能换回小雪的命，晚辈在所不惜！！
他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卑微、最凄惨的下场全都说了出来，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决心。
然而，这些在我听来，只觉得可笑。
他的命？一个连金丹境都未达到的修士，他的性命于我何用？他的灵魂？驳杂不堪，充满了凡俗的念头，吞噬了只会污了我的本源。至于傀儡、祭品……我若需要，挥手间便可从幽冥之海的无尽怨魂中，召唤出比他强大千万倍的魂体。
我赤足在莲台上踱步的动作停了下来，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幽红色的眸子毫无波澜地“看”着他。我的沉默，就是对他所有筹码的无情宣判。
林炎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我那如同看待路边一颗石子般的漠然。他所有的决心，所有的勇气，在这份绝对的、跨越了生命层次的漠视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神魂，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绝望，真正的绝望。
可就在此时，就在他那句“愿为妹妹付出一切”的呐喊余音，还缭绕在我的识海中时，一个被我尘封了五千年，甚至更久远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那是一片火红色的枫林。
一个穿着同样火红色衣裙的女子，挡在了我的身前。她的身形明明那般纤细，背影却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峦。她身上燃烧着金色的火焰，指尖直指着前方那些面目模糊、气息强大的敌人。
“想动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如同凤鸣。
……姐姐。
这个词，这个称呼，这个形象，像是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毫无防备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瞬间从我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那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冰冷的、空洞的、带着无尽思念的……悲伤。
几千几万年了。
我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中，与孤寂为伴，与封印为敌。我早已习惯了冷漠，习惯了算计，习惯了将一切生灵都视为蝼蚁或工具。我以为，我的心早已和这黑色莲台一样，坚硬，且冰冷。
可我没想到，仅仅是因为一个凡人小子那句幼稚的呐喊，竟然就触动了这最深处的禁忌。
我的呼吸，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
我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足。脚趾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用力地抓紧了脚下的莲台，仿佛要从这刺骨的冰冷中汲取一丝力量，来对抗那股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更加刺骨的寒意。
姐姐……
她现在在哪里？
当年那一战，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她为了护我周全，燃烧了神魂，将我送出重围，自己却……
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段记忆，是我所有力量的源泉，也是我永恒的梦魇。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片秘境中，没有任何空气，我吸入的，只有无尽的虚无与幽冥之气。但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我那翻涌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再次睁开眼时，我眸中的那一丝悲伤与迷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
我看着跪伏在地，神魂即将熄灭的林炎。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姐姐的影子。不，不是他像姐姐，而是他那份守护亲人的决心，像极了当年的她。
真是……可悲又可笑的羁绊。
也正是这份羁绊，让我……改变了主意。
但，我的同情，从来都不是廉价的。即使只有一丝，也需要用足够的代价来交换。
“你说的对，你的命，你的魂，你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毫无价值。”
我淡漠的意念，如同救命的稻草，重新飘入了林炎那即将沉寂的识海。
他猛地一颤，黯淡的神魂重新亮起一丝微光。他明白，既然毫无价值，为何还要回应他？那自己一定是有些价值。
“但是……”我的话锋可一转，意念中带上了一丝玩味，“你那份所谓的决心，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有趣的往事。”
我缓缓抬起右脚，向前伸出，脚尖微微下压，做出一个优雅而高傲的姿态。脚背上，血色的彼岸花纹身在黑暗中流转着妖异的光华。
“罢了。本座今日心情不错，便指点你一条明路。”
林炎彻底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恐怖存在，竟然……真的要帮他？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甚至忘记了思考这背后的原因和代价，只是拼命地磕头。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前辈大恩大德，林炎永世不忘！”
“闭嘴。”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本座的话，只说一遍，能记住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
林炎立刻噤声，将全副心神都集中起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妹妹的‘冰晶琉璃体’，病根在于阴阳失衡，血脉中的太阳真火无至阴之源中和，故而反噬其主。想要根治，凭你现在的修为，也是痴人说梦。”
“不过，吊住她的性命，让她从活死人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倒也简单。”
“你听好了。你需要去寻找一处地脉极阴之穴，比如千年冰川的核心，或是深海之下的寒眼。找到后，以你自身精血为引，刻画‘九转玄阴阵’，此阵法图谱，我现在便传给你。”
话音未落，我便分出一缕精纯无比的神念，这神念在空中化作无数个古老而复杂的符文，它们组合成一幅玄奥无比的阵图，穿透封印，直接烙印在了林炎的灵魂深处。
“啊——！”
林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这阵图所蕴含的信息量太过庞大，以他的神魂强度，接收起来如同被强行灌入了一整片海洋，整个脑袋都像是要炸开一般。但他死死咬着牙，不敢有丝毫抗拒，任由那阵图在他的灵魂中扎根。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劲来，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那幅阵图，已经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阵法刻画完成后，将你妹妹置于阵眼。然后，口诵此咒……”
我又将一段晦涩、古老，充满了大道韵味的咒语，传递给了他。
“……引地脉极阴之气，灌入她的体内。切记，每日只可行功一个时辰，多一分，她便会彻底化为冰雕，神魂俱灭。如此反复，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她体内的血脉之力便会暂时平复，虽无法修炼，但行动言语可与常人无异，至少能为她续上……十年之命。
十年！
听到这两个字，林炎的眼中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十年！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只能躺在冰床上等死的妹妹来说，这十年，就是整个世界！
“前辈！前辈！您的大恩大德……”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又要磕头。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我救她，不是没有代价的。”
林炎的动作僵住了。他知道，真正的交易，现在才开始。
“前辈请讲！无论什么代价，晚辈都愿意承受！”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很好。”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赤足在莲台上站定，双手背于身后，一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
“我的代价，很简单。”
“我不需要你为我破解封印，凭你的实力，再练一万年也做不到。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牛做马，你太过弱小，没这个资格。”
“我需要你，成为我的，声音。”
“从今天起，你要离开幽冥海，回到你的世界。然后，你要用尽一切办法，将我的存在，以及我在这里的消息，散布出去。”
林炎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你要告诉世人，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人心的魔力，就说在这幽冥海的禁地深处，封印着一位上古的神祇。这位神祇，拥有逆转生死、颠倒乾坤的无上伟力。无论是绝世的功法，逆天的丹药，还是永恒的生命，只要能将‘她’解救出来，任何愿望，都可以被满足。”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编造一个上古遗迹的传说也好，是伪装成某个前辈高人留下的秘闻也罢。总之，我要让整个修真界，所有那些自命不凡的、被欲望和野心冲昏了头脑的蠢货，都知道这里。”
“我要让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涌向这里。”
“我要让他们，用他们的贪婪，用他们的法宝，用他们的生命，来为我……敲开这座囚禁了我五千年的牢笼！”
“你，能做到吗？”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林炎的灵魂中炸响。
他被我这疯狂的计划，彻底震惊了。
引诱整个修真界来攻击封印？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气魄！
他毫不怀疑，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必然会掀起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滔天巨浪！那些隐世的老怪物，那些寿元将尽的大能，那些野心勃勃的宗门圣地……绝对会为此疯狂！
而他，将成为这场风暴的……源头。
“晚辈……晚辈能！”
短暂的震惊之后，林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为了妹妹，别说是散布一个消息，就算是让他与整个世界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很好。”
我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让整个秘境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去吧。记住，你只有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内，若我还未脱困，你妹妹体内的血脉之力会再次爆发，届时，神仙难救。”
“还有……不要试图耍任何花样。我的神念，已经在你的灵魂中留下了一道印记。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在一念之间，让你……灰飞烟灭。”
这是最后的警告，也是最牢固的保险。
“晚辈不敢！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为前辈办事！”林炎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我不再理会他，缓缓转身，重新在黑晶莲台上盘膝坐下。那连接着我们之间的精神通道，被我单方面地切断了。
外界的林炎，感觉到那股笼罩着他的无上意志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人都虚脱地瘫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挣扎着爬起来。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海域，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丝……狂热的感激。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驾驭着法宝，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秘境之内，重归永恒的死寂。
我阖上双眸，心神却并未完全沉寂。
我能感觉到，这个叫林炎的小子，不过是这个时代修士的一个缩影。心性尚可，但实力……实在是不值一提。
五千年了，外面的世界，难道已经衰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当年那些将我封印的家伙，哪一个不是跺一跺脚，就能让一片大陆颤抖的绝世强者？他们的后人，怎么会变得如此孱弱？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或许……我根本不需要等到十年。
只要消息散布出去，那些所谓的当世大能，恐怕会像一群飞蛾，争先恐后地扑向我这团……足以将他们焚烧殆尽的火焰。
我的回归，或许不会是一场艰苦的战争。
而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我心中如此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五千年的隔绝，早已让我对如今这个世界的格局，产生了一个……致命的误判。
我不知道，当年那一战，虽然让旧的霸主们元气大伤，但也催生了新的秩序。如今的大陆，早已不是五千年前的模样。六大宗门，三大圣地，如日中天，其门中隐藏的老祖、沉睡的大能，或许在境界上不如当年的诸圣，但他们的手段与传承，却在五千年的发展中，似乎变得更加强大。
一场足以再次颠覆整个世界的风暴，正在因为我这个看似随意的决定，而悄然酝酿。
而我，这场风暴的中心，对此，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