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弱者的毒药,却是强者的食粮。
那滴冰冷的泪,是我为过去画上的句点。从它滑落的那一刻起,五千年的沉睡便已真正终结。如今苏醒的,不再是那个需要姐姐庇护的彼岸,而是承载着两人份的怨恨与意志,从幽冥中归来的……复仇者。
冲击封印?太过鲁莽。沉心修炼?不过是消极的等待。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那些愚蠢的飞蛾扑向我这团火焰之前,我需要先看清楚,如今的世界,究竟变成了怎样一番光景。我那颗名为“林炎”的棋子,现在,正是最好用的眼睛。
我依旧盘膝坐在黑晶莲台之上,但心神却不再内敛。我闭上双眼,将意识沉入灵魂的最深处,去感应那一道被我种下的、微弱却无法磨灭的神魂印记。
它就像一根无形的、连接着两个世界的丝线。线的这一头,是我;线的那一头,是正在万里之外急速飞驰的林炎。
我的意念,顺着这根丝线,悄无声息地延伸了出去。
“嗡……”
我的识海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眼前的无尽黑暗,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片……刺眼的、陌生的光亮,涌了进来。
那不是法术的光芒,不是灵石的光辉,而是一种……温暖的、金色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光。
太阳。
我“看”到了天空。那是一种我只在姐姐曦和的描述中“听”过的、纯粹的蔚蓝色,高远而辽阔。几缕薄纱般的白色云朵,悠闲地飘浮着。
强烈的、几乎要灼伤我神魂的阳光,从高天之上洒落。我能“感觉”到林炎的皮肤,正被这阳光炙烤得微微发烫。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正驾驭着一柄青色的飞剑,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上,急速穿行。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一个充满了色彩、声音、气味……充满了“生命”的世界。
与我这片只有黑白灰、只有永恒死寂的秘境,形成了如此鲜明、如此残酷的对比。
我心中没有半分的向往与喜悦,只有一股更加冰冷的、被排斥在外的疏离感。这片生机勃勃的天地,早已没有了我和姐姐的位置。它越是美好,便越是让我心中的恨意,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
我压下这些情绪,开始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信息的收集上。
林炎此刻心急如焚,他的目标很明确——寻找一处地脉极阴之穴。他的飞行路线,并非直线,而是在不断地调整,似乎在对照着脑海中的某份地图。
他飞了大约一天一夜。
期间,他数次从一些凡人的城池上空掠过。我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那些如同棋盘般规整的城镇,看到了街道上熙熙攘攘、如同蝼蚁般的人群。也看到了,一些悬浮在半空之中、由巨石和阵法构筑而成的、属于修士的仙城。
这些仙城,雕梁画栋,仙气缭绕,看起来倒也颇有气势。但在我眼中,却像是小孩子用积木堆砌的玩具。我想起了五千年前,那些真正的大势力,他们的主城,是建立在被斩断的星辰之上,是用神兽的骸骨作为梁柱,是以地脉灵髓作为驱动能源。与之相比,眼前的这些,简直不值一提。
这个时代的修士,果然……衰落了。我的心中,又多了一分轻蔑。
终于,林炎的灵力似乎有些不济,他在一座颇为繁华的修士城镇外降落了下来,收起飞剑,步行入城,准备稍作休整,并打探一些消息。
这座城镇名为“望月城”,往来的修士络绎不绝,修为也是高低不等。林炎寻了一家看起来最大的酒楼,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这里,正是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我的意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林炎为中心,悄然散开,将周围那些修士的交谈,一字不漏地尽收耳底。
“听说了吗?静禅宗的辩法大会又要开始了!据说这次,连西漠万佛窟的苦行僧都会派人前来。啧啧,那可是佛法昌盛的一大盛事啊!”一个络腮胡大汉,一边灌着酒,一边高声说道。
静禅宗?万佛窟?
我心中冷笑。想当年,真正的佛门大能,是那大雷音寺的住持,他曾以无上佛法,演化西天极乐世界,一言便可度化百万魔军。如今这些所谓的禅宗,不过是得了些皮毛,便敢妄称佛音?可笑。
“佛法有什么意思?一群假慈悲的秃驴罢了!”邻桌一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修士,不屑地撇了撇嘴,“要我说,还是咱们剑修来得痛快!一剑在手,快意恩仇!我师兄上个月刚从天衍宗的剑坪观摩回来,据说亲眼见到天衍宗的内门大弟子,一剑斩断了百里外的瀑山!那等风采,才是真丈夫所为!”
天衍宗?
我的记忆中,几万年前剑道第一,是“天剑山庄”。那山庄中的庄主早已是将自己磨炼成最锋利的剑了,他的一招一式,一呼一吸,头发身体,都是剑,这种伎俩,在当年,恐怕连进入内门都费力。
“剑修是厉害,可那也得看天赋。像我们这种没门没派的,还是老老实实熬炼筋骨吧。”一个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壮汉,瓮声瓮气地说道,“前些日子,在北境的万兽山脉,就出现了一位不知名的体修前辈。据说他赤手空拳,就将一头有着上古血脉的‘撼地魔熊’给活活打死了!那魔熊皮糙肉厚,连上品法宝都难以伤其分毫啊!可见体修一道,若是能修炼到大成,当真有只手遮天之能!”
体修?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神,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姐姐曦和,便是将妖族强横的肉身,修炼到了极致。她的战斗,从不依靠华丽的法术,凭借的,就是那一双足以撕裂天地的拳头。
这个时代的体修,虽然寥寥无几,但似乎还保留着一丝上古的传承。这倒是个有趣的发现。
“哼,管他什么佛修、剑修、体修、法修的,在我看来,都不如我们魔道来得逍遥自在!”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酒楼的阴暗角落里传来。那是一个穿着黑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瘦削男子。他一开口,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原本嘈杂的议论声,也为之一静。
“力量,才是根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才是天地至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是一群伪君子罢了!我们九幽玄冥教的教主说了,待到大衍天魔功大成之日,便是整个大陆,都匍匐在我们脚下之时!”
九幽玄冥教?
这个名字,倒是有点意思。居然敢用上九幽之名。
我记得,几万年前的魔道,以原始天魔宫为尊。宫主乃是天外邪魔,法力无边,曾一度与正道诸圣分庭抗礼。而如今,一个听都没听过的九幽玄冥教,就敢如此猖狂?
“九幽玄冥教算的了什么?”另一个同样阴冷的声音反驳道,“我们天魔教的玄冥尸仙经,才是真正的无上魔功!前几日,我们教中的护法,就在东海之滨,血祭了一座万人海岛,功力大进!”
周围的修士,听到这些话,都是一脸的惊恐和愤怒,却又敢怒不敢言。显然,这七十八路魔教的威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我冷眼旁观。
在我看来,这些所谓的魔教,不过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小丑。他们的手段,比起当年那些真正的大魔头,实在是太过粗劣,也太过……小家子气。
血祭万人海岛?原始天魔宫的魔头,动辄便是屠灭一个国度,炼化亿万生魂。
这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够了!魔崽子,休得在此饶舌!”一声清朗的断喝响起。
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手持拂尘的年轻道士,从二楼缓缓走下。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上散发着一股飘逸出尘的气息。
“我太清宗的弟子在此,岂容尔等在此污言秽语,蛊惑人心?”
太清宗?
这个名字,倒是让我稍微提起了一丝兴趣。因为在古早之前,太清二字,代表着道门一个极其古老而神秘的传承,他们讲究清静无为,极少在世间行走,但每一代传人,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不知如今的太清宗,是否还保留着当年的几分道韵。
那两个魔教中人,看到这个年轻道士,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忌惮。
“原来是太清宗的高徒,失敬失敬。”那个九幽玄冥教的黑袍人,怪笑了一声,“不过,如今这天下,可不是你们正道一家独大。咱们们走着瞧!”
说完,他与那个天魔教的教徒对视一眼,身形一晃,便化作两道黑烟,消失在了原地。
年轻道士也没有去追,只是冷哼一声,拂尘一甩,整个酒楼那股阴冷的气息,便被一扫而空。
周围的修士,纷纷向他投去感激和敬佩的目光。
“多谢道长出手!”
“太清宗果然是正道魁首,名不虚传!”
年轻道士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也寻了个位置坐下,自顾自地品起茶来,对周围的吹捧,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