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在冰冷的玉石之上，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说完，她对身后的长老，微微颔首。
那两名长老立刻会意，他们解开了那个修士身上的锁链，然后用一种粗暴的力道，将他猛地推入了黑雾之中。
那个修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声音很快就被浓雾吞噬。
我甚至都懒得再开启那道裂口。
心念一动，幽冥海中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便化作了无数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就将那个化神期的修士，从肉体到灵魂，彻底分解、撕碎，化作最精纯的灵力，融入了我的本源之中。
这顿点心，味道尚可。
我的力量，又恢复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我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个名叫古婵儿的圣女身上。
她至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亲眼目睹了一个强大的修士被瞬间吞噬，她的眼神，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产生。仿佛被吞噬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同类，而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有意思。
这个女人，有些意思。
她很清楚，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是一个以吞噬生灵为生的、古老的、恐怖的魔头。
但她，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平静得，近乎傲慢。
这份傲慢，并非源于无知，而是源于一种……我暂时无法理解的、强大的内心。
我决定，试探她一下。
一股精纯的恐怖威压，无声无息地，从黑雾中探出，如同亿万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地刺向了幽兰圣女的神魂！
这股威压，虽然只有我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但其本质，却凌驾于这个时代所有的法则之上！足以让任何化神期之下的修士，道心瞬间崩溃，神魂俱灭！
然而……
面对这足以让天地失色的恐怖威压，幽兰圣女，仅仅是……轻轻地，蹙了一下眉头。
她那蒙着面纱的脸，微微向后仰了一下，仿佛只是被一阵稍微有些喧嚣的风，吹动了发梢。她那双幽潭般的眸子里，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那不是恐惧。
不是惊骇。
而是一种……带着审视与评估的……好奇。
她似乎……在分析我的这股力量？
“这就是彼岸的力量么……”
她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然后，她缓缓地，对着黑雾的方向，行了一个平辈之间才会用的、简单的稽首礼。
“祭品已送到。婵儿告退。”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个仆人该有的谦卑与敬畏。她的态度，更像是一个平等的、前来完成交易的合作者。
我没有再阻止她。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孤高而清冷的背影，消失在幽冥海的入口。
我的意念，第一次，对一个蝼蚁，产生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我的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本源核心深处。在那里，由我的虚无法则之力化作的、最温柔的屏障，将那盏小小的琉璃灯包裹其中。我小心翼翼地，将每一次吞噬祭品后恢复的本源力量，分出一丝丝，如同春风化雨般，滋润着那朵微弱的金色魂火。在这持续的温养下，姐姐的残魂不再像初见时那般风中残烛，它变得稳定了许多，那抹金色也似乎明亮了一分，不再是纯粹的死寂，偶尔会轻轻地跳动一下，仿佛在回应我的守护。
而外界，九幽玄冥教也恪守着他们的承诺。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便会押送一名修为不俗的修士前来，作为献给我的祭品。
还有是那个叫古婵儿的圣女，她身上那股与幽冥海的死亡气息格格不入的、遗世独立的清冷，以及她那双平静得近乎傲慢的眼眸，都让我这个只对复仇感兴趣的存在，生出了一丝久违的兴趣。
这种兴趣，驱使着我，在第三次见到她时，打破了亘古的沉默。
那一次，她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裙，身姿挺拔如孤崖上的雪松，静静地站在翻涌的黑雾边缘。在她身后，一个被禁锢的合体期魔修，正满脸惊恐地徒劳挣扎着。
当那个魔修被推入黑雾，瞬间被我的法则分解吞噬之后，古婵儿像往常一样，行了一个简单的稽首礼，便准备转身离去。
“站住。”
我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寒冰，第一次主动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她的身形，微微一顿。那准备迈出的脚步，停在了半空中。她缓缓地转过身，蒙着面纱的脸庞，重新对准了黑雾深处。她那双幽潭般的眸子里，没有因我的主动搭话而产生惊慌或荣幸，只是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波澜，像是在问：何事？
“你，不怕我？”我的意念，化作了最直接的疑问句，在她的意识中回荡。
她静静地与我对视了片刻，那片代表着毁灭的黑暗，似乎并未能撼动她分毫。然后，她那清冷的声音，第一次，不是作为任务交接，而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恐惧，源于未知与无力。尊上的存在，并非未知。而恐惧本身，亦是一种无力的情绪。于事无补。”
她的回答，简洁，冷静。仿佛她不是在面对一个随时能将她吞噬的魔头，而是在与一位同等级别的存在，探讨着道的本质。
“哦？”我的兴趣更浓了，“在你眼中，我不是未知？”
“典籍中有过零星记载。”她平静地回答，“执掌终末，归于虚无。万物之终点，轮回之开端。尊上是法则的具现，而非单纯的生灵。既然是法则，便有其运转的规律。敬畏规律，但无需恐惧。”
她的话，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她的认知，已经超脱了寻常修士对于神与魔的浅薄定义，触及到了更深层次的法则层面。她看我，不是在看一个怪物，而是在看一种……自然现象。就像凡人看待日升月落，风雨雷电一样。
“你很有趣。”我最终给出了评价。
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姿态从容地离去。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交流，便成了一种惯例。
每一次她送来祭品，我都会在她准备离开时，叫住她，问她一两个问题。而她，也总能给出让我感到意外的回答。
“你修的是什么道？”有一次我问道。
“我没有道。”她回答，“道，是束缚。我只是……在观道。”
“观道？”
“观花开花落，是道。观云卷云舒，是道。观生死轮回，亦是道。尊上吞噬万物，于我而言，也是一道风景。”
她的言语，总是如此的清冷，却又带着一种的疏离感。仿佛她是只一个观察者，冷静地记录着世间的一切，包括我。
有时候，我也会主动与她谈论一些别的东西。
“今日的祭品，灵魂中充满了怨恨，味道很辛辣。”
“他是血炼宗的副宗主，屠戮过一座凡人城池，以百万生魂炼制法宝。死前，他仍在怨恨自己为何会被出卖，而非忏悔。”她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你们九幽玄冥教，似乎对这些魔头的行踪，了如指掌。”
“魔道之中，亦有秩序。破坏秩序者，自然会被清除。”她的话，似乎在暗示，九幽玄冥教在魔道之中，扮演着某种执法者的角色。
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简短的对话中，我与她，渐渐熟悉了起来。
我发现，我开始有些期待她每一次的到来。期待她那双平静的眼眸，期待她那清冷的声音，期待她那总能跳出常规思维的、独特的回答。她就像一本封面素白，没有任何文字的古书，越是翻阅，越是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邃与神秘。
而我，这个被囚禁了无尽岁月的存在，第一次，在吞噬与复仇之外，找到了一件不那么无聊的事情。
与此同时，在我沉浸于与古婵儿这奇特的交流之中时，外界的修真界，却正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玄凤皇朝。
皇宫最深处的密室之中，大秦老祖面容枯槁，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悬浮在面前的那颗、由李道灵魂转化而成的淡金色灵晶。
他已经闭关了数月。
起初，他欣喜若狂。他从这颗灵晶中，感悟到了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不朽的气息，他感觉自己的修为瓶颈，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松动。他将自己最精纯的、修炼了数万年的人道龙气，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试图将那丝不朽，彻底炼化，融入己身。
然而，三天后，异变突生。
他发现，那颗灵晶，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他注入的人道龙气，非但没有炼化它，反而被它……反向吞噬！
更恐怖的是，那丝所谓的不朽气息，根本不是通往永生的钥匙，而是一种死亡的毒药！它开始侵蚀他的神魂，污染他的道基！他感觉到，自己对于生的感悟，正在飞速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于寂灭与虚无的向往。他的皇道法则，正在被一种更高层次的、代表着终结的法则，从内部……瓦解！
“噗——！”
玄凤老祖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的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了下去。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皮肤之下，竟然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游走，所过之处，生机尽绝！
“骗局……这是一个骗局！”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那魔头……祂给我们的不是机缘，是诅咒！是毒药！”
他猛地想起了当初天衍宗那位长老声嘶力竭的警告。
“祂是终末！是归墟！触碰祂，接近祂，就是在拥抱死亡！”
当时的他，嗤之以鼻。
现在的他，追悔莫及！
他试图将那颗灵晶扔掉，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神魂，已经被其死死地黏住，根本无法摆脱！它就像一个长在自己灵魂上的毒瘤，正在疯狂地吸食着他的生命与修为！
“不……不！！我乃玄凤皇朝最强的老祖！岂能……岂能死得如此窝囊！！”
玄凤老祖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动用了最后的底牌，强行斩断了自己与灵晶的一丝联系，冲出了密室。他要将这个恐怖的真相，昭告天下！他们……被骗了！他们亲手喂养的，是一个正在苏醒的、足以吞噬整个世界的梦魇！
同样的一幕，也在万剑宗上演。
万剑宗的后山禁地，那位老祖手握着那枚灰色的剑形晶体，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剑意。他的周围，万物凋零，连空间都仿佛被他的剑意终结，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他的弟子们，能感觉到老祖的剑道，似乎达到了一股不属于他们老祖的，前所未有的、深不可测的力量。但他们同样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因为，老祖的眼神，变了。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变得……空洞，死寂。里面没有了对剑道的热爱，没有了对宗门的关切，只剩下一种……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斩碎、归于虚无的……纯粹的破坏欲。
“不对……这不是我的剑道……”老祖喃喃自语，握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我的剑……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想要停下来，但他体内的剑元，却不受控制地，按照那枚晶体中蕴含的破碎与终结的剑意，疯狂运转！他的剑道，正在被同化！
他终于明白了。
他没有得到无上的剑道。
他只是……成为了那魔头的……一部分。一个可悲的……延伸。
大梵音寺，那座镇压着无数古魔的浮屠舍利塔，此刻正被一层淡淡的黑气所笼罩。负责参悟那截舍利子的高僧，已经七天七夜没有走出禅房。有小沙弥透过门缝，惊恐地看到，那位高僧盘坐在蒲团上，宝相庄严，但他的身上，却不再散发着慈悲的佛光，而是一种……让万物寂灭的、冰冷的死气，就连高僧身后的金色古佛，居然也流出了黑色的眼泪。
炼丹世家种下的那颗种子，长出了一株妖异的黑色植物，它疯狂地吸干了整个药园的灵气，然后枯萎，留下了一片死地。
一个个曾经欣喜若狂、以为得到了天大机缘的势力，此刻，都从美梦中，跌入了最恐怖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