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直接在他们的灵魂中响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在质问一群不知死活的凡人。
为首的那位教主，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用一种近乎哽咽的、狂热的声音回答道：“启禀……启禀尊上！我等不是来寻宝的过客，我等是来迎接您回家的仆人啊！”
“仆人？”我的意念，产生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是！”那教主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与狂热。 “我九幽玄冥教，自创教之初，供奉的便是一尊名为没有名字的残缺神像！教中代代相传的祖训有言，我教的使命，便是等待，等待彼岸花开，等待黄泉路现，等待我教真正的主人，自归墟中……归来！
他的话，让我的核心本源，那片永恒寂静的虚无，第一次产生了一丝真正的……涟漪。
九幽……玄冥……
这些词汇，触动了我某些被尘封了无尽岁月的、古老的记忆碎片。
那教主似乎察觉到了我意念的波动，他变得更加激动，继续说道：“我教……我教的创教祖师，曾有幸，在上一个纪元，追随过一位名为……名为羲和的大人！他临终前留下法旨，羲和大人与您……与您……是……”
“羲和！”
当这个名字，从他的口中吐出的瞬间。
整个幽冥海，那翻涌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黑色雾气，骤然静止了。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超越了愤怒与悲伤的、最本源的死寂，从我的核心深处，扩散开来。
那是，姐姐的名字。
我唯一的……亲人。
那九幽玄冥教的教主，感受到这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吓得魂飞魄散，但他还是咬着牙，从怀中，无比珍重地，捧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由不知名琉璃打造的古朴油灯。
那是一个琉璃盏。
灯盏之中，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
只有一朵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的金色魂火。
“尊上……”
“这是……这是祖师爷当年拼死，从那场灭世的大战中，为羲和大人保留下的一丝残魂。”
教主高高地，将那盏琉璃盏，举过头顶。
我凝固的形态，缓缓地，从王座之上，飘浮而起。
我穿过了无尽的黑暗与虚无，来到了黑雾的边缘。
我从那片纯粹的无中，伸出了一只由黑暗法则凝聚而成的手，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出现在了那琉璃盏的上方。
我的手，在颤抖。
无尽岁月以来，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盏琉璃盏。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那盏灯的瞬间。
那朵微弱的、金色的魂火，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源自同一个本源的、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气息，顺着我的指尖，涌入了我的核心。
我的指尖，正轻轻地托着那盏古朴的琉璃盏。灯盏本身冰冷而死寂，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尘埃，但其中心那一豆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金色魂火，却散发着一股足以穿透无尽虚无的、源自我血脉最深处的温暖。
那是姐姐的气息。
是羲和留存于世的一道痕迹。
伴随着这股熟悉的气息，开始在我那死寂的意识之海中翻涌。我看到了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金色眼眸，我听到了那声总是唤我小阿岸的清脆声音，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如同初生太阳般温暖干净的味道。
这些温暖的碎片，很快就被更加宏大、更加惨烈的画面所淹没。
我看到了一片燃烧的星海，无数颗太阳如同熄灭的烛火般坠落。
我听到了震彻寰宇的剑鸣，一道无法形容的剑光，斩开了天与地的界限。
我闻到了神血与魔血混合在一起的、腥甜而炽热的气味。
我看到姐姐身后一轮燃烧的金色太阳，挡在我的身前，她的背影，决绝而孤傲，对抗着整个天地的恶意。
然后，是那座从天而降的、刻满了卍字符的黑色神山，是那支洞穿了她神魂的、由无尽信仰之力凝聚而成的金色禅杖。
是她在我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活下去……小啊岸……一定要……”
“轰——！”
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本源的暴怒与杀意，从我的核心之中彻底爆发！整个幽冥海，在这股情绪的冲击下，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浓郁的黑色雾气，瞬间化作了亿万柄锋锐的利刃，疯狂地切割着周围的空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尖啸！我身后那四根仅存的、无比坚固的锁链，也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上面的符文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跪在地上的九幽玄冥教众人，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之下，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蝼蚁，连神魂都在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纯粹的杀意彻底碾碎。
但那教主，却依旧死死地咬着牙，没有求饶，只是用更加狂热的眼神，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许久，这股足以毁灭一方小世界的暴虐气息，才缓缓平息。不是因为它消散了，而是被我……重新，更加深沉地，压回了我的本源核心深处。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有力量，才能洗刷血债。
我将那盏琉璃盏，小心翼翼地，送入我那片放着姐姐。我的本源之力，那可以吞噬万物的虚无法则，此刻却化作了最温柔的摇篮，轻轻地包裹住那盏灯，将它和姐姐的本源核心放在了一起，我也再次分出一丝本源，如同涓涓细流，不断地温养着那朵微弱的魂火，让它不再摇曳，变得稳定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我的意念，才重新降临在那位教主的身上。
这一次，我的声音中，少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漠然，多了一丝认可。
“你们……做得很好。”
“能够将羲和的这丝残魂，保存至今，并送到我的面前。这份功劳，足以让你们活下去。”
我的话，对于九幽玄冥教的众人而言，无异于最神圣的恩典！那教主激动得浑身发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喊道：“谢尊上！谢尊上！能为羲和大人与您效劳，是我教万古以来，至高无上的荣耀！”
“荣耀，不是用嘴说的。”我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现在，告诉我。当年那一战，除了大雷音寺的那些秃驴，还有哪些人，哪些势力，参与了对羲和的围攻？”
我的问题，像是一盆冰水，浇熄了教主狂热的情绪。他脸上露出了为难与惶恐之色，沉默了片刻，才无比艰难地开口道：“启禀尊上……那一战，被后世称为落日之战，太过遥远，也太过恐怖。几乎所有相关的记载，都在那一战中被抹去了。我教的创教祖师，当年也只是羲和大人麾下的一名偏将，地位不高，所知亦是有限……”
“他……只在留下的残缺手札中，用一种无比敬畏和恐惧的笔触，描述了另外两个……存在。”
“说。”我的意念，化作一个冰冷的字眼。
“其一，”教主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说出那个名号本身，就是一种亵渎，“祖师称其为……一剑绝尘，万古无仙。据说，那是一位剑道通天的存在，仅仅是一缕剑气，便斩落了九天之上的三十三颗星辰，化作了如今修真界的三十三天外天绝地。他的剑，似乎是第一个，斩落了羲和大人所有太阳的存在……”
剑仙么……
“其二呢？”我追问道。
“其二……”教主的脸上，流露出了比提到剑仙时更加浓 郁的困惑与恐惧，“祖师爷的描述很模糊……他说，那是一个……手持画笔的人。他似乎就像一个普通的耄耋老人一样，也没有明确的出手痕迹。祖师爷只记载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当他收笔之时，羲和大人便……败了。似乎……似乎他只是在远处，用一支笔，画了些什么……然后，那场战争的结局，便被……注定了……”
扶摇子。
那个以天地为卷，以法则为墨的……敌人。
教主所说的这些只言片语，虽然模糊，但却与我从禅尊神念中窥探到的信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这证明，他们所言非虚。
“我知道了。”我的意念，再无波动，“这些信息，对我很有用。作为奖赏，从今日起，九幽玄冥教，便是我彼岸座下，行走于世间的魔仆。待我破封之日，尔等，将随我一同，君临九天。”
“谢……谢尊上！”教主的声音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狂喜。这句承诺，比任何赏赐都要珍贵！这是……从龙之功！
“但是，”我的话锋一转，变得森然无比，“我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复。我需要……更多的祭品。就像之前那些人一样。”
“我需要你们，时常为我，献上那些强大的、灵魂有趣的修士。他们的生命本源与灵魂，将成为我破封的柴薪。而你们，将因此，获得我的……恩赐。”
这个要求，对九幽玄冥教而言，非但不是负担，反而正中下怀。身为魔道巨擘，猎杀修士本就是他们的日常。如今，能用这种方式来取悦这位古老的主人，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谨遵尊上法旨！”教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教……必将为您，献上最美味的祭品！绝不让您失望！”
“很好。”我最后留下两个字，便收回了所有的意念，重新沉入了幽冥海的最深处，开始专心地，用我恢复的力量，去滋养姐姐那丝微弱的残魂。
......
时间，在这种深沉的死寂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三个月。
幽冥海的边缘，再次传来了一丝微弱的生灵气息。
我的意识，从温养姐姐残魂的状态中，缓缓抽离。我看到，九幽玄冥教的人，再次如约而至。
但这一次，领头的，不再是那位老教主。
而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裙摆之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幽冥花纹。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被一支简单的墨玉簪子束起，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她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同样是白色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全貌。
仅仅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就足以让世间所有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它不像仙子那般，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也不像寻常魔女那般，充满了魅惑与勾引。
那双眼睛，像是一口幽深、古老、不起波澜的寒潭。
眼神之中，没有敬畏，没有恐惧，没有狂热，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深入骨髓的平静。或者说，是高傲。一种仿佛将世间万物，包括我这个所谓的魔头，都视作等闲的高傲。
她就像一株生长在九幽绝境之中的幽兰，遗世而独立，散发着清冷而孤绝的气息。
在她的身后，跟着两名九幽玄冥教的黑袍长老，他们用一条特制的闪烁着符文的锁链，捆着一个被封印了修为的化身前期的修士。那个修士，此刻正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女子走到黑雾的边缘，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像教主那般下跪，甚至连腰都没有弯一下。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注视着我所在的、那片翻涌的黑暗。
然后，她用一种同样清冷、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声音，开口了。
“九幽玄冥教圣女，古婵儿，奉教主之命，前来献上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