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会如此顺利。
因为，在他们的背后，有天道的影子。
我是这方世界的异数，是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秩序的存在。天道，自然会本能地排斥我，帮助那些试图维护现有秩序的人。
想再次封印我？凭他们？也配？
我的意念，同时传向了两方。
一方，是远在黑风域的林家兄妹。
“不必再执着于破坏材料。改变策略。我需要你们，潜入天元山脉内部。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分阵眼的确切位置，以及……负责镇守的，是哪一家的人。”
另一方，则是刚刚离开幽冥海不久的古婵儿。
那枚彼岸花印记，是我最好的传讯工具。
“婵儿。”
正在一座魔道巨城中，与几位魔君长老商议事情的古婵儿，身体猛地一震。我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她立刻屏退左右，神色恭敬地回应：“尊上，有何吩咐？”
“正道与那些愚蠢的魔道，正在天元山脉，为我准备一份大礼。”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我不喜欢这份礼物。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份大礼，提前搞砸。”
“他们不是自诩联合吗？那么，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盟友。”
“血煞宗，不是一直觊觎合欢派的阴阳采补大法吗？你便找人，伪装成血煞宗的弟子，血洗合欢派在外的一处据点，再故意留下一两件，指向血煞宗的证据。”
“万剑宗的那些剑疯子，不是最重剑心吗？你便派人，毁了他们新一代最出色的那位天才的道侣，再嫁祸给与他们素有摩擦的大梵音寺。”
“我要让他们的联盟，从内部，开始腐烂。我要让他们，一边要手拉着手对抗我，一边又要提心吊胆地，防备着身边的盟友，会不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我要让他们，在疲于奔命的内斗中，不断地犯错。而我的猎犬，会记下他们的每一个错误。”
听着我的指令，古婵儿那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
“婵儿……明白了。”
“搅动风云，制造混乱，这是我们九幽玄冥教，最擅长做的事情。”
于是，一场席卷整个修真界的无形的暗战，也要开始了。
那些自以为计划周密的正魔联军，很快便发现，他们的后院，开始莫名其妙地起火了。
... ...
今天，是某个二流宗门的宝库，被洗劫一空，现场留下了另一家魔门特有的功法痕迹。
明天，是某个正道长老的嫡亲后裔，在外出历练时，被残忍杀害，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们所谓的盟友。
猜忌、怀疑、愤怒……如同瘟疫一般，在联军高层之间，疯狂蔓延。
他们一边要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继续推进大阵的布置。一边又要分出大量的精力，去调查这些层出不穷的破事，去安抚那些暴怒的、要求报仇的门人弟子。
他们的效率，被极大地拖慢了。
他们布置阵法时，开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瑕疵。
而这一切，都被林家兄妹，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并悉数传回了幽冥海。
我坐在我的王座之上，听着远方传来的混乱与喧嚣，就像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而戏剧的中场休息，便是古婵儿的再次到来。
这一次，她没有带熏香，也没有带游记，她带来了一把古琴。
那琴身，漆黑如墨，不知是何种木头所制。
她将琴，横陈于膝上，素手轻扬。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在这死寂的大殿中，骤然响起。
那琴声，初时如高山流水，带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洒脱。
渐渐地，琴声转入低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被遗忘了百年的悲伤。
我静静地听着。
这琴声，勾起了我一些非常非常遥远的记忆。
我想起了，在以前，姐姐羲和，也曾在一棵参天的柳树下，为我，弹奏过类似的曲子。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古婵儿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此曲名为离去。”她轻声说道，“是一个凡人女子，为了她那位一去不返的、征战沙场的将军丈夫，所作，在您看来，应该是很平常的故事吧。”
我没有说话。
她却突然站起身，抱着琴，一步一步，再次走到了我的莲台之下。
这一次，她没有去看那些锁链。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我。
“尊上……”她仰着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不懂您的好，是他们的愚蠢。”
“您不该，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越来越大胆了。
她的言语，她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属下或者盟友的界限。
她像是一个，朋友？一个，在为我打抱不平的朋友。
我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倔强与心疼的眼睛，心中那片被冰封了亿万年的湖面，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一丝暖流，从那缝隙中，缓缓渗入。
我再次笑了。
这一次的笑容，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实。
“是啊。”
我轻声回应道。
“我想了很久，我好像确实，确实不该一个人，坐在这里的。”
古琴的余音，仿佛还在这座死寂的宫殿中萦绕。古婵儿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其中满溢的，是几乎要灼伤我的倔强与怜惜。她说，我不该一个人坐在这里，这句简单的话，像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拂过我那早已被亿万年孤寂磨砺得坚不可摧的心湖，竟也泛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是啊，不该。
姐姐羲和也曾这么说过。在那个遥远到近乎褪色的神话纪元，在柳树那永恒不落的枝叶下，她总是会拉着我的手，抱怨那高天之上的清冷，她说，小阿岸，你不该总是看着那些星辰的生灭，也该看看这世间的花开花谢，你不该总是一个人待着的。
何其相似的言语，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我看着眼前的古婵儿，看着她那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一个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念头，忽然间，破土而出。
信任是需要交换的。
要让这只最出色的猎犬，毫无保留地为我撕碎眼前的牢笼，我需要给予她，比权柄与力量，更深刻的东西。
我需要让她感同身受。
于是，我笑了。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的慵懒与戏谑，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温柔的真实。
我向她伸出了手。
我的右手，穿过我们之间那张矮桌，缓缓地，靠近了她的脸颊。
古婵儿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的呼吸，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彻底停滞。她没有躲闪，只是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幼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不断放大的手。她能感觉到，那只手带来的，并非压迫与威严，而是一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邀请。
我的指尖，冰冷而又光滑，终于，轻轻地，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脸颊。
那细腻的触感，让我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刹那。
这是活物的温度。
是生命的温度。
与我这具由永恒冰冷的躯壳，截然不同。
“你的心，在为你看到的一切，感到不平。”我的声音，不再是通过空气震动传播，而是直接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但你所看到的，不过是这个囚笼的一部分而已。”
我凝视着她那双因我的触碰而泛起水雾的眼眸，缓缓地，说出了那句决定将我们的关系，推向一个全新维度的问话。
“想不想……看看我真正的记忆？”
“想不想看看，那些高高在上，满口仁义道德，欺骗了我的那些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古婵儿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近乎是本能地，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急切的动作，甚至让她那如瀑的青丝，都随之晃动。
“好。”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的指尖，从她的脸颊，缓缓上移，最终，轻轻点在了她那光洁的额头，那朵黑色的彼岸花印记，所在的位置。
“那么……就看吧。”
“看一看这囚笼的，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