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看够，那就坐下，慢慢看。”
古婵出神地看着这一切，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迈开了脚步，走到我对面的椅子前前，缓缓坐下。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僵硬，显然还未从刚才的连番冲击中完全平复。
她坐下后，没有立刻去看那杯中奇异的茶水，而是再次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以及我身上那五根狰狞的锁链。
“您……一直被困在这里？”她终于问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问题。
“是啊。”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优雅而又慵懒，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往。
“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时间的滋味。”
“是谁做的？”她追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愤怒？
“还能有谁呢。”我笑了笑，指了指身上那五根锁链，“佛门、儒家、道门、剑修，还有……人皇。当初把我骗到这里来的，就是他们。他们害怕我，又杀不死我，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把我永远地困在这里。”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与愤怒。因为我知道，怨恨，是弱者的情绪，而我只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撕碎这一切的机会。
古婵儿沉默了。
她看着我，目光在我身上那五根锁链上来回扫视，眼中的情绪，变幻不定。
我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品着茶。
我知道，我今天给她看到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去理解。
许久，她似乎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学着我的样子，轻轻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后，她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而又郑重的语气，对我说道：
“尊上，我们可以帮您。”
“哦？”我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们？九幽玄冥教？”
“是。”她点头，毫不避讳地承认，“我们九幽玄冥教存在的唯一使命，就是迎接您的回归。”
“迎接我的回归？”我疑惑的问道。
古婵儿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的最高密令，便是将您从这深渊中拉出来。”
古婵儿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在追忆着某些无比古老的传承，“根据教中古老相传的禁典记载，九幽玄冥教的初代祖师，曾有幸窥见过尊上您的一丝神威。他震撼于您的力量，也悲哀于您的处境。他认为，像您这样的存在，本应是天地间最自由的，而不应被这些虚伪的秩序所束缚。所以，他立下祖训，九幽玄冥教的终极目标，不是称霸魔道，也不是追求长生，而是倾尽全教之力，寻找破除您身上封印的方法，让您重归自由，以及，重塑羲和大人的肉身。”
她的话，让我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刹那。
“所以……”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们一直在做的，就是这个？”
“是。”古婵儿再次点头，语气无比肯定。
“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五根锁链，分别对应着佛门的如来镇魔印，儒家的浩然天罡尺，道门的太上无情索，剑仙的诛仙剑阵，以及不朽皇朝的人道龙气。每一样，都是那几个势力赖以生存的镇派之宝。”
“想要破除它们，常规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能够与它们本源相克的先天灵宝。”
“为了寻找这些神物的下落，我们翻遍了所有上古遗迹，解读了无数残缺的典籍。直到最近，我们才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她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们查到，要破解佛门的镇魔印，需要找到传说中，与佛光相生相克的幽都魔莲。”
“要克制儒家的浩然尺，需要找到代表着无序与混乱的混沌残页。”
“要斩断道门的无情索，唯有上古妖皇亲手铸造的断魂刃。”
“要破开万剑宗的诛仙剑阵，需要找到蕴含终结剑意的寂灭剑鞘。”
“至于最棘手的人道龙气锁，则需要找到，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王朝遗宝，亡国之玺！”
她一口气，将五个名字，清清楚楚地，报了出来。
而我，在听到这五个名字的瞬间，那双始终带着一丝慵懒与玩味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变得锐利了起来。
当古婵儿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虔诚与决然时，我心中那片亘古不变的死寂之海，第一次，被投入了一颗名为意外的石子。九幽玄冥教，这个我起初仅仅因为名字而略加留意的魔道宗门，其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宏大而又荒诞的使命。
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整个大殿，都随着这敲击声，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我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绝美脸庞，仿佛在等待着我的最终裁决。
“说得很好。”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你们的初代祖师，很有远见。你们这一代的执行者，也很有勇气。”
我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五根贯穿我身躯的法则锁链之上，眼神变得幽远而深邃。
“但是，本座从不相信言语。”
我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的脸上，那平静的目光之下，是足以洞穿一切虚妄的审视。
“你说，你们的存在是为了迎接我的回归，你们在为我寻找破除封印的神物。那么，就用行动来证明这一切。”
我抬起手，在我的手心中有着一朵鲜艳的彼岸花，我将它递给了古婵儿，“尽快，为我找来你所说的那五件东西。本座没有太多的耐心。”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她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这不再是使者的稽首，也不是属下的跪拜，而是一种同盟者之间，表达最高敬意的礼节。
“婵儿……领命。”
说完，她转身，决然地，走入了那条来时的虚无之路，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翻涌的黑雾之中。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永恒的孤寂。
但这一次，我却觉得，这孤寂之中，似乎多了一丝名为期待的杂音。
自那日之后，古婵儿便成了幽冥海的常客。
她不需要通过献祭的仪式来获得进入的许可，那朵彼岸花，便是她自由出入我领域的通行证。
起初的几次，她来去匆匆，每一次都带来了关于那五件神物下落的最新情报。
“尊上，关于幽都魔莲，根据教中古籍记载，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三万年前的血域魔泉。那里如今已被大梵音寺用万佛朝宗大阵镇压，化作了一片佛国净土。想要从中取出魔莲，必须先破开佛国，难度很大。”
“尊上，混沌残页的线索，指向了昔日百家争鸣时代的稷下学宫遗址。但那里早已被儒家圣人以无上伟力封锁，化作了一片乱流，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
她汇报着进展，而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这些情报，都在我的预料之中。能够克制那五件镇派之宝的东西，又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但渐渐地，她来我这里的目的，似乎不再仅仅是汇报工作了。
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们之间的对话，也开始偏离了那些神物与计划。
某一日，她再次来到我的王座前。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开口汇报，而是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紫金香炉。
她将香炉放在我们之间的矮桌上，点燃了其中早已备好的熏香。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一股奇异的、清雅而又宁静的香气，在这座充满了死寂与终末气息的大殿中，缓缓弥漫开来。那香味，仿佛带着人间三月的春风，带着江南水乡的烟雨，带着凡尘俗世的……烟火气。
“这是静神香，”她看着那缕青烟，轻声说道，“凡间的读书人，喜欢在夜读时点上一炉。说是可以摒除杂念，凝神静气。我想……您在这里这么久，或许……应该会喜欢这种味道。”
我看着那缕与整个幽冥海格格不入的青烟，看着它被我周身的黑暗气息不断吞噬、同化，最终消散于无形。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是除了姐姐以外，第一次有人带东西给我，不是为了交易，不是为了献祭，而仅仅是因为她觉得，我或许会喜欢。
那之后，她的行为，便愈发大胆了起来。
又一次来访，她带来了一本泛黄的古籍。
“这是人间的一本游记，叫《山海异闻录》。里面记载了许多凡人想象出来的奇山异水，珍禽异兽。虽然荒诞不经，但或许可以解解闷。”她将书放在桌上，推到我的面前。
我随手翻开，上面是用凡人的笔墨，画出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配着夸张的文字描述。这些东西，在我眼中，显得有些幼稚，我曾经亲眼见过比这荒诞亿万倍的真实存在。
但我没有笑。我只是翻看着，一页，又一页。
而她，就静静地坐在对面，陪着我。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那根燃烧的静神香。
再后来，她甚至敢于走下座椅，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的黑色莲台之下。
她仰起头，看着我身上那根散发着佛光的锁链，那佛光对于任何魔道中人来说，都是剧毒，是碰触一下就会魂飞魄散的克星。
但她，却伸出了手。
那只纤细白皙的、仿佛艺术品般的手，缓缓地，接近了那根金色的锁链。
“嗡！”
锁链上的佛印仿佛感受到了挑衅，金光大盛，一股宏大、庄严、充满了净化之力的气息，朝着她的手掌，猛然压去。
古婵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但她没有退缩。
她的眉心，一朵黑色的彼岸花印记，自行浮现。一股幽深、寂灭、仿佛万物终点的气息，从印记中散发出来，将她的手掌包裹。
“滋——！”
佛光与魔意，在她的指尖，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但她的手指，最终，还是触碰到了那根冰冷的、禁锢了我无数岁月的佛门锁链。
“会……疼吗？”
她仰着头，看着我，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心疼的情绪。
我看着她。
看着她指尖触碰锁链的地方，佛光与魔意在疯狂地湮灭，她的手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是固执地，看着我。
疼？
我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感觉。
这五根锁链，早已与我的本源，长在了一起。它们既是我的囚笼，也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有意思。”
我伸出手，轻轻地，将她的手，从锁链上拿开。我的指尖，触碰到她那已经变得焦黑的手指。一股精纯的黑暗本源之力，涌入她的体内。
几乎是瞬间，她那焦黑的手指，便恢复了原状，甚至比之前，更加晶莹剔透。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收回手，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只需要，为我找来钥匙。开锁的事情，由我自己来。”
她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又看了看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但从那天起，我便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开始……期待她的到来。
期待她带来的那些，无聊的凡间玩意儿。
期待她坐在我对面，陪我一起，沉默地度过一段……不再那么孤寂的时光。
这份感觉，很新奇。
除了姐姐羲和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存在，能让我产生类似的情绪。
我感到了一丝……开心。
在我享受着这份万古未有的新奇体验时，外界的风暴，正在愈演愈烈。
林炎与林雪的神念传讯，变得越发频繁。
“主人，那些宗门的动作越来越快了！他们已经基本确定了主阵眼的位置，就在天元山脉的最高峰灵渊峰。如今，整个天元山脉，已经被各大宗门联手布下的结界彻底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们从各地调集了大量的阵法大师，日夜不停地在山脉各处，设立分阵眼。根据我们冒死探查到的情报，他们准备布置的，确实是一座巨大的困阵，锁天炼魂大阵！此阵一旦完成，引动天地伟力，再辅以他们各自的镇派之宝作为阵心，威力之大，恐怕真的能再次将您封印。”
“而且……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最近，运送阵法材料的队伍，防卫力量增强了数倍不止。好几次，我们都差点暴露。他们的计划，似乎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暗中保护着。”
听着林炎凝重的汇报，我端坐在王座之上，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察觉到了么……动作倒是挺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