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洪流，到此为止。
古婵儿的神魂，被一股柔和的力量，送回到了她的身体之中。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刚刚被救上岸。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她看着我。
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此刻，没有了之前的清冷，没有了爱慕，也没有了崇拜。
取而代之的，是两种极致的情绪。
一种，是仿佛要将她自己都淹没的、深不见底的心疼。
另一种，则是的滔天恨意！
她恨！
她恨那满口慈悲，却行径卑劣的禅宗！
她恨那满嘴仁义，却背信弃义的儒圣！
她恨那故作清高，却阴险狡诈的太上！
她恨那假仁假义，默许这一切的人皇！
她最恨的，是那个利用了羲和神女的信任，在背后递出最致命一刀的剑仙！
“啊——！”
一声凄厉的怒吼爆发了出来！
随着这声怒吼，一股无比恐怖的、精纯至极的魔气，从她的体内，轰然爆发，但是这其中还有着一股不属于魔气的力量，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是觉得熟悉。
那股魔气甚至让整个幽冥海都微微颤动。
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那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软弱的泪。
那是混杂着极致的愤怒与心疼的血泪！
两行鲜红的血泪，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缓缓滑落。
“他们……该死！”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她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疯狂。
“他们……都该死！！！”
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抱住了我这具，被五根锁链禁锢在黑色莲台上的冰冷的身体。
她的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口。
她那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泪水，第一次，滴落在了我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我怀里，反复地，呢喃着这三个字。
她在为我的遭遇，而道歉。
她在为她自己的无力，而道歉。
她在为她没能早一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而道歉。
我被她，紧紧地抱着，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她那颗因为愤怒和心疼而疯狂跳动的心，还有她那股想要为我，毁灭那些道貌岸然之辈的决心。
我不理解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姿态和神情，但是我还是下意的抬起那只唯一还能小范围活动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后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略显苍白。
我只是静静地，任由她抱着。
任由她，将那份积压的委屈与愤怒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宣泄出来。
许久之后。
她的情绪，才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她缓缓的松开了我。她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却又带着血痕的脸，看上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厉的美。
“尊上，”她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要留在这里。”
“我要……永远陪着您。”
“直到我们一起，杀出去，杀光他们所有人的那一天。”
我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写满了不离不弃的眼睛。
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摇了摇头。
“不。”
我的拒绝，让她愣住了。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道，眼中，再次泛起了水光，“是，是婵儿不够好吗？是婵儿……惹您厌烦了吗？”
“都不是。”我看着她，耐心地，解释道。
“婵儿，你抬头看看。看看这片，属于我的世界。”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没有称呼她的全名，而是称她为婵儿。
她闻言，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幽冥海，是我的囚笼，也是我的国度。”
“这里的气息，对于我来说，是甘泉，是空气。但对于你，对于任何一个，还拥有生命的生灵来说，都是剧毒。”
“你每一次来到这里，都需要消耗你的灵力，来抵抗这里的侵蚀。你眉心的那朵彼岸花，虽然能保护你，但它的力量，终究来自于我，治标不治本。”
“我不怕！”她立刻说道。
“你是不怕。但是，长时间留在这里，你的修为，会停滞不前，甚至会倒退。你的生命本源，会被不断地消磨。最后，你会彻底被这里的气息同化，变成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知道执行命令的傀儡。”
我伸出手，再次，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擦去她脸上的血痕。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为我，在人间，搅动风云，寻找钥匙的代行者，而不是一个陪我在这里，一同枯萎的殉葬品，你……明白吗？”
古婵儿呆呆地看着我。
她明白了，我的拒绝，并非厌弃，而是保护。
是在为她着想。
一瞬间，一股比刚才被拥抱时，更加强烈的暖流，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那颗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愤怒与心疼。
而是因为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酸酸的、甜甜的、让她手足无措的情绪。
“我……我明白了。”
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她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 ...
自那次记忆共享之后，正魔联军那边，很快便传来了好消息。
他们的计划，彻底结束了。
在古婵儿不计成本地疯狂制造内乱，以及林家兄妹精准地破坏下，那座号称能再次封印我的锁天绝地大阵，最终，连雏形都没有建成，便宣告结束。
原因很简单——没人了。
各大宗门，在经历了数不清的“意外”、“嫁祸”、“暗杀”之后，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冰点。他们的高层，每天不是在开会争吵，就是在去调查真相的路上。下面的弟子，更是人心惶惶，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下一个牺牲品。
最终，在又一次关键阵法材料，被自己人监守自盗，并且当场人赃并获（当然，是古婵儿派人伪装的）之后，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联盟，彻底土崩瓦解。
各大宗门，带着满腔的怒火与猜忌，各自撤回了山门，开始关起门来，舔舐伤口，并且开始互相提防。
而我的幽冥海，则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时光。
古婵儿，依旧会经常来看我。
她严格地遵守了我的话，没有再提常住的事情。但她每一次来的时间，都卡得恰到好处。既能陪伴我足够长的时间，又不会让幽冥海的气息，对她的修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且她有时候说出的话也是让我还好不头疼。
她依旧会向我汇报寻找那五件神物的进展，但更多的时候，她会跟我分享，外面世界发生的一切。
“尊上，您知道吗？前几天，我去看那帮正道人士的笑话，发现太一门新收的那一个小师妹，竟然在山门外的集市上，迷上了吃一种叫糖葫芦的东西，天天缠着她师兄去买，我也买来了，你吃！。”
“......”
“尊上，我去了凡间的皇都一趟。那里有个皇帝，最近为了选秀女的事情，焦头烂额。我听说，有个大臣的女儿，为了不去选秀，竟然在脸上画了麻子，结果画得太逼真，把她爹都给吓晕了。尊上，你说，你会不会也在想着选秀男之类的事情呢？”她的脸色露出了有些危险的微笑。
“......”
她每天把那些鲜活的凡间琐事，桩桩件件地，讲给我听。
我也静静地听着。
这些事情，在我眼中，渺小得如同尘埃。
但不知为何，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似乎变得有趣了起来。
她还会给我带东西。
不再是那些游记或者熏香。
而是一些食物。
真正意义上的，凡间的食物。
第一次，她带来了一只，用荷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烧鸡。
“这是凡人的一个皇都里最有名的招风楼的招牌菜，叫做荷叶叫花鸡。我抢了...排了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您……尝尝？”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还冒着热气的烧鸡，放在桌上，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忐忑。
我看着那只油光锃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
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进食过了？
我早已忘记了，食物，是什么味道。
我学着她的样子，撕下了一块鸡腿，然后，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地，送入了口中。
当那鲜嫩的、带着荷叶清香的鸡肉，在我的口中散发出时，一种无比陌生的、名为味觉的体验，也重新出现。
我咀嚼着，感受着那复杂的、由各种香料与肉汁混合而成的味道。这种感觉……很奇妙，怎么说呢，就是......嗯，真香。
“好吃吗？”她紧张地问。
“嗯，就那样吧，味道上还差一点点，勉强能入了我的口吧。”我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
听了我的话，她也是有些纳闷自言自语道“明明味道还可以吧，下次一定得带来更好的吃食。”
从那以后，她每次来，都会带上各种各样，来自人间的美食。
桂花糕，杏仁酥，冰镇的酸梅汤，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我的面前，那张矮桌上，第一次，摆满了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我们就像凡间的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聊着天。
我开始慢慢习惯，这种感觉。
习惯了，她的陪伴。
习惯了，她那双看着我时变得亮晶晶的眼睛。
习惯了，她口中，那个充满了生机的，外面的世界。
我以为，这种温暖而又舒适的情感，就叫做朋友。
我并不知道，在凡人的世界里，当一个女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
当她不计回报地，想要将自己拥有的一切美好，都与你分享的时候。
当她会因为你的一句肯定而欢呼雀跃，会因为你的皱眉而心疼不已的时候。
这种情感，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
可我不知情，我只是觉得，有她在，这无尽又孤寂的囚禁生涯，似乎也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甚至，还有了那么一丝小小的，期待，当然，紧紧只有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