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意念触动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在古婵儿的感知中，分崩离析。
她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幽冥海的黑暗，不再是我的脸庞。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奔流不息的光影碎片，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被彻底打碎、重组，她的神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浩瀚无边的力量，从身体中抽离，拉扯着，拖拽着，逆着时间的洪流，向着一个无比古老、无比辉煌、也无比残酷的时代，急速坠落。
当她的意识，终于从那剧烈的时空穿梭中稳定下来时，她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无法想象的、浩瀚的星空战场之上。
这里是远古时代！
入目所及，是破碎的大陆板块，是正在熄灭的巨大恒星，是无数神魔的残骸，漂浮在冰冷的虚空之中。体型堪比山脉的巨龙，被拦腰斩断，金色的神血染红了星云。三头六臂的魔神，心脏被贯穿，庞大的身躯正在一寸寸地化为宇宙的尘埃。
喊杀声，法则的碰撞声，世界的哀鸣声，无数的声音，跨越了万古的时光，直接在她神魂中炸响，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这是……神话战争的末期。
而她，正以我的视角，看着这一切。
我……彼时的我，并非如今这般的女性形态。
那是一尊更加接近本源的姿态。
一尊由最纯粹的法则凝聚而成的、巨大无比的魔神，我的身躯，仿佛是由无数个正在走向死寂的宇宙所构成，深邃得能够吞噬一切光线。我的背后，延伸出亿万道黑色的触须，每一根触须的末端，都连接着一个正在凋零的世界。我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对燃烧着幽幽紫色火焰的、宛如星河旋涡般的眼眸。
我，黄泉的尽头，彼岸。
他们称我为魔，称我为黄泉的邪魔，称我为万物的毁灭源头。
此刻，与我对峙的，正是这个世界上五个顶尖存在以及其他各种宗门圣地。
在我的左方，是一尊高达万丈的金色古佛。他盘坐于一朵巨大的十二品功德金莲之上，脑后悬挂着一轮比太阳还要璀璨的功德金轮。他的面容慈悲，口中诵念着宏大的佛音，但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便是佛门的禅尊。
在我的右方，是一位身穿朴素道袍的老者。手中拿着一卷散发着道法自然气息的图卷。他看上去平平无奇，仿佛一个乡野老叟，但他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与整个世界合而为一。他的眼神，飘渺而又淡漠，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便是道门的道，太上。
在我的正前方，是一位头戴平天冠，身穿十二章纹龙袍的中年男子，他的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周身环绕着九条由人族生灵信仰念力汇聚而成的气运金龙。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人道的最高意志。
他，便是当时的人皇，也是最后的人皇。
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人。
一人是身穿白色儒衫，手持一卷竹简的文雅书生。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言出法随的浩然正气，那正气凝聚成华盖，庇护着他身后无数的儒家弟子。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审判与教化之意，仿佛我是一个需要被规束的顽劣之徒。
他，是儒家儒圣。
另外一人，则是一个背负着一把青色长剑的青衣男子。他沉默寡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能斩断一切的凌厉剑意。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我的身上，那是一种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战意。
他是万古剑道第一人，被人称为剑仙。
这五人，便是这个世界秩序的代表。
他们先是在扶摇子的推算下联手害了姐姐，又在这之后找到了我，与我在这片虚空中，厮杀了九天九夜，但是最初的我因为太过弱小，并不清楚具体是谁害了姐姐。
他们的力量很强，联起手来，甚至能够短暂地抗衡我的法则。但他们也知道，他们……杀不死我。
因为，我就是黄泉的本身，只要宇宙还有走向死亡的那一天，我就永恒不灭。
“魔头，”人皇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威严，仿佛天宪，“你并非此界生灵，你的存在，已经严重破坏了此界的平衡。收手吧。只要你愿意退回你的世界，孤，可以代表此界人灵，承诺，永不追究。”
“阿弥陀佛，”禅宗双手合十，慈悲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疲惫，“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汝所行之道，乃是寂灭之道，有伤天和。何不放下屠刀，皈依我佛，贫僧愿以无上佛法，为你洗去一身业障，助你证得正果，成就无上功德。”
我笑了。
那是一种无声的、震动整个星海的嘲笑。
“收手？皈依你佛？”我的意念，化作冰冷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战场，“你们，害怕了。”
“你们害怕，我将你们建立在这腐朽世界之上的、虚伪的秩序，彻底打碎。你们害怕，你们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会随着旧世界的腐烂，一同崩塌。”
“你们所谓的平衡，不过是你们用来奴役众生的借口。你们所谓的天和，不过是你们一家独大的谎言！”
“妖言惑众！”儒家亚圣厉声喝斥，他手中的竹简哗啦一声展开，一个个金色的、充满了浩然正气的文字，从竹简中飞出，化作一条条秩序的锁链，试图将我镇杀，“冥顽不灵！仁义礼智信与你丝毫不沾，你这种邪魔不该存在，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将你这邪魔，彻底镇压！”
大战，再次爆发。
然而，就在我们打得天崩地裂，无数星辰为之陨落之 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道门太上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之后，忽然开口了。
“……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此魔，与道同在，杀之不绝，镇之不灭。再打下去，只会让此方世界，彻底崩坏。”
“诸位，不如……我们与他，做个交易吧。”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就连正在疯狂攻击我的儒家亚圣，也停止了动作，困惑地看向他。
“交易？”人皇眉头紧锁。
太上点了点头，他看向我，那双淡漠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诚”。
“彼岸，我们承认，我们杀不死你。但是，你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吞噬此界。我们之间的战争，没有胜利者。”
“不如这样。我们为你，寻一处‘栖身之地’。此界，分你一半。幽冥归你，阳世归我们。你为幽冥之主，掌管死亡与轮回。我们为阳世之神，掌管生命与秩序。你我互不干涉，如何？”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禅宗掐指推算，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人皇的眼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权衡利弊的精光。
儒家亚圣虽然面露不忿，但也没有立刻反对。
只有那剑仙，依旧沉默，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应当不似作假。
我……心动了。
我也并非嗜杀之辈。
建立一个由我掌管的轮回之地，将所有死去的灵魂，都纳入我的国度，再以我的法则，洗去他们身上旧世界的因果，最后，再将纯净的灵魂，送入新生。
这……似乎比直接打碎整个世界，要有趣得多。
“栖身之地，在何处？”我问。
“幽冥海。”太上回答道，“那是此界诞生之初，阴暗面法则汇聚之地，与你的力量，最为契合。我们将合力，为你打开通道。”
我沉默了许久。
最终，我点了点头。
“好。本座，答应你们。”
我以为，这是和平的开始。
我以为，这是理解的开端。
我收敛了我的力量，那巨大无比的魔神之躯，渐渐消散，重新化作了人形——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穿着黑裙的……少女。
那是姐姐最喜欢的，我的模样。
我以为，展现出人形，是一种……示好。
他们看到我的模样，也都愣住了。
尤其是禅宗，他看着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光芒。
“施主……原来是这般模样。”他低声自语，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惋惜？
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他们五人，合五方之力，在宇宙的某处坐标，强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时空裂缝。裂缝的另一头，是一个充满了纯粹阴暗与死寂能量的世界。
那里，就是幽冥海。
“请吧。”太上对着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没有怀疑。
我一步，踏入了那道裂缝。
然而，就在我的身体，完全进入裂缝，来到这幽冥海核心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道我身后的裂缝，非但没有闭合，反而猛然扩大！
五道蕴含着他们最强本源之力的光芒，从裂缝中，爆射而出！
一道璀璨的金色佛光，化作一枚巨大的卍字佛印，狠狠地烙印在我的后心！
一道浩然的白色正气，化作一柄戒尺，抽打在我的脊椎之上！
一道飘渺的青色道韵，化作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我的神魂！
一道凌厉的无匹剑气，从虚空中斩出，直接贯穿了我的琵琶骨！
最后，是九条咆哮的金龙，合而为一，化作一根承载着整个世界重量的巨大锁链，缠绕住了我的四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道贯穿我琵琶骨的剑气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姐姐羲和的扶桑神火的气息！
那个剑仙，他不仅欺骗了我，他还……利用了姐姐对他的信任！
“为……什……么……”
我艰难地回过头，看着裂缝外，那五张已经变得无比冷漠的脸。
我的声音，充满了不解，与滔天的愤怒。
回答我的，是禅宗。
他那张慈悲的脸上，此刻，再无一丝怜悯，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冰冷。
“阿弥陀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孽障！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恶。”
“你就永远地留在这片，为你量身定做的坟墓里吧，我佛从不会对你心生怜悯，此番封你，也助我等获得无上功德。”
说完，他带头，与其他四人，一同催动力量。
那道裂缝，带着他们那五张虚伪的、冷酷的脸，缓缓地闭合了。
留给我的，只有这无尽的黑暗，与这五根，永远也无法挣脱的欺骗的枷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