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里克那高效到令人窒息的带领下,我们跋涉了整整两天。这两天的旅程,与其说是侦察任务的前奏,不如说是一场对我体能和精神的极限考验。
不过经过了安德烈那对我来说地狱式的训练之后,起码在体能上,我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起码是有了正常人的水平?呃,这好像不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倒不如说被那样摧残我也只是有了正常人水平,不是说明我本身的素质太差了吗?
算了,不想这个了,感觉想多了只会把自己想的越来越菜。
说回正题,埃里克不仅是个完美的潜行者,也是个糟糕透顶的旅伴。他沉默得像块会移动的花岗岩,除了必要的方向指示和极其简略的情报分享外,他几乎不发出任何人类该有的声音。我试图聊天的企图,如同石子投入深井,连个回声都听不见,最后只能悻悻放弃。
因此,在这段路上我唯一能聊下天的,也就只有我的那身装备了,尽管它们也不会说话就是了。
路上我依旧在尝试跟骨剑和叶甲沟通,因为先前猫蛙人长老对圣器的描述就没有出错过,所以我对它说的圣器能够顺应使用者的意志这话深信不疑。
毕竟我这是要跑人家的前哨站去,最起码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真要对上了机器人,这粘液一定是对我有帮助的,光是依靠那骨剑的锋利并不足以作为我对抗机人的依仗,更别说在粘液的帮助下这叶甲更是有防火的能力。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它们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两件死物,这不由得让我焦虑。
路况愈发恶劣。随着靠近锈蚀峡谷,周围的植被开始变得稀疏、扭曲,叶片边缘泛着不健康的黄褐色,仿佛生了铁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金属氧化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吸进肺里有点辣辣的。脚下的土地也变成了夹杂着红色和黄色矿砂的硬土,踩上去沙沙作响。
“快到了。”埃里克难得地主动开口,声音在遍布岩石的荒谷中显得有些空洞。他指了指前方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大地裂痕。“那里就是锈蚀峡谷。”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这峡谷比我想象的还要宏伟……或者说,还要狰狞。两侧是陡峭的、色彩斑斓的岩壁,呈现出深红、赭黄、灰黑等多种颜色交织的奇异景象,那是富含各种矿物的证明。峡谷深处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一些嶙峋的怪石和干涸的河床,完全看不到任何生物存在的迹象。整个峡谷给人一种死寂、荒凉的感觉,仿佛任何生命在这里都会被“锈蚀”的一点不剩。
“帝国前哨站的位置,”埃里克蹲下身,在一块风化的巨石后展开皮质地图,指着一个标记点,“根据情报,应该在峡谷中段,靠近‘蚀泣河’旧河道的一处相对平坦的高地上。那里视野开阔,便于防守,也方便获取峡谷深处的矿物样本,确实是适合搭建前哨站的地方。”
他收起地图,那双冷静的眼睛看向我,第一次带上了些许郑重的神色。“峡谷内的环境本身就是威胁。不要徒手触摸颜色过于鲜艳的岩石或土壤,尤其是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这里的尘埃吸入过多也会导致不适,尽量用湿布掩住口鼻。”
他递给我一小块浸湿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条。
我连忙接过,学着他的样子捂住口鼻,湿布带来的凉意稍微驱散了一些那股金属怪味。也难怪这里看不到有什么生物存在了,想来也只有万械帝国那群机器人在这才能正常“呼吸”吧。
“我们从这个方向下去,”埃里克指向一条陡峭的、布满碎石的小径,“注意脚下,保持安静。万械帝国可能在前哨站附近布置了可以侦查声音之类的警戒装置或者陷阱。”
我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骨剑,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真正的任务,现在才算开始。
下到峡谷的过程堪称惊险。小径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很多时候我们需要手脚并用,依靠岩石的突起和裂缝来稳住身体。松动的石块随时可能滚落,发出在寂静峡谷中被放大了数倍的哗啦声,每次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埃里克则像一只岩羊,动作轻盈而稳定,总能找到最稳妥的落脚点。他甚至能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轻松跳过一些令我望而生畏的裂缝。我只能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模仿,尽量不让自己成为那个拖后腿的猪队友。
越是深入峡谷,那股金属锈蚀的气味就越发浓烈。我看到一些岩壁上覆盖着一层色彩斑斓的、像是油污又像是地衣的附着物,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嵌在岩石里的、已经扭曲变形、覆盖着厚厚氧化层的金属残骸,不知道是很久以前就留下的事物还是不幸闯入此地的冒险者留下的装备。
埃里克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示意我看向侧前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上,散落着几具……机人的残骸?它们的外壳布满了坑洞和破损,像是被强酸腐蚀过,连接处断裂,露出里面复杂而精密的线路和零件。一些残骸上甚至长出了颜色诡异的类地衣附着物,仿佛被遗弃在这里很久了。
“这就是……对机人的影响?”我低声问。
埃里克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这里的矿物环境对它们确实有很强的克制。但也说明,它们仍然选择在这里建立前哨站,所图必然不小。”
我们绕过那些废弃的机人残骸,继续向峡谷中段摸去。地形开始变得复杂,巨大的风化岩柱林立,形成了许多天然的掩体和视线死角。这既为我们提供了掩护,也增加了遭遇埋伏的风险。
埃里克变得更加谨慎,他时常会停下来,侧耳倾听,或者用一些小技巧来探查前方是否安全。我紧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又前行了大约半个小时,穿过一片由红色砂岩构成的石林后,埃里克猛地抬起手,示意停止。他做了个“潜伏”和“观察”的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爬上了一块可以俯瞰前方的高大岩石。
我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爬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从岩石边缘探出头。
映入眼帘的景象,不由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下方不远处,一片被清理出来的高地上,矗立着几座银灰色的、棱角分明的金属建筑。它们的风格与周围荒凉的峡谷环境格格不入,充满了冰冷的科技感。建筑外围是一圈闪着幽蓝电弧的能量栅栏,几个固定式的自动炮塔如同警惕的哨兵,缓缓旋转着炮口,扫描着四周。
在四周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搭载了制式装备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械从在营地内外规律地巡逻,红色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无情的光芒。
这里就是万械帝国的新前哨站。
与之前遭遇的那些略显笨拙的搜查队不同,这里的机人械从行动似乎更加协调、高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精确性。
比起之前遭遇的那些多足械从,这里的械从的装备相当精良,整体的装甲也不像多足械从一样像是铁皮缝合,它们的装甲看上去就十分坚硬,这要是真出了意外跟它们打起来,哪怕我有这两件蓝装估计也一点胜算都不会有。
“规模……比预期稍大。”埃里克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用木头雕刻主体和水晶打磨成镜面的简易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防御工事完善,标准的帝国模块化建造。巡逻间隙……三十五秒。”
他一边观察,一边快速地在皮质地图的空白处用炭笔做着标记,画出前哨站的布局、炮塔位置和巡逻路线。
而我的目光则被营地中央一个相对高大的建筑吸引了。那建筑顶部有一个半球形的结构,看起来像某种雷达或信号接收器。更让我在意的是,在营地边缘的一个开放式工棚下,有着几台外形与其他机人械从截然不同的机人。
它们体型更加纤细,流线型的外壳呈现出一种深灰色、哑光的质感,四肢比例更接近人类,但关节处似乎更加灵活。它们的头部不再是单一的红色独眼,而是由多个不同颜色的眼睛组成的复眼结构,看上去更加诡异。背后似乎还背负着某种未知的装备,因为距离和角度,看不真切。
“那些是新型号吗……?”我喃喃自语,心脏跳得更快了。感觉这些新家伙看起来就不好惹。
埃里克也注意到了它们。“不,那些不是新型号,毕竟你没见过认错也正常。”
“简单点说,它们算是前哨站里的学者,各类械从的研发主要依靠它们,比起械从它们的等级要更高一些,我们管它们这类的叫做械司。”埃里克补充道。
听完埃里克的说明,我转头去观察了别的地方。“嗯...那这样的话,暂时没看到什么其他的像是新型号的玩意。”
就在我们全神贯注地观察前哨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尖锐的嗡鸣声突然从营地中央那个半球形建筑传来。声音频率很高,听得人头皮发麻。
几乎与此同时,我和埃里克佩戴着的一个由“黎明之踵”发放的、用于探测附近魔法或高能量反应的简陋护符,突然开始微微发烫,并闪烁起不稳定的红光!
“不好!是广域能量扫描!”埃里克脸色微变,一把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立刻压低身体。“它们可能在定期扫描周边环境!我们的护符反应被捕捉到了!”
“啥?可是要是护符的反应能被捕捉到,为什么还要发放给我们?那不是相当于告诉对面位置吗?”我低声的反问道。
埃里克很快解答了我的疑惑。“在这之前万械帝国的能量扫描从来没有成功扫描过我们的护符,这里搭载的能量扫描装置必然是它们最新研发的,这也刚好说明了这里藏着它们最要的东西。”
埃里克刚说完,前哨站就突然传出了警报声,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划破了峡谷的死寂。
“还是被发现了!撤退!”埃里克当机立断,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不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一片空白。妈的!这才刚找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发现了?!还没歇一歇就又要走一遍这该死的峡谷的路,这次还要用跑的!
根本来不及多想,我们连滚带爬地从岩石后方滑下。几乎在我们离开原地的下一秒,几道炽热的红色能量光束就擦着岩石边缘射过,将我们刚才藏身的地方打得碎石飞溅!
“走这边!”埃里克低吼一声,指向我们来时路过的一片密集的石林区域。那里地形复杂,是摆脱追踪的最佳选择。
我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向着石林发足狂奔。身后,机人械从沉重的脚步声、能量武器射击的嗡鸣声以及那种尖锐的警报声混合在一起,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我能听到自动炮塔转动时发出的机械摩擦声,以及能量束不断击中我们身后地面和岩石的爆炸声。热浪和飞溅的碎石冲击着我的后背,幸好有叶片盔甲抵挡,否则光是这些流弹就够我受的。
埃里克一边奔跑,一边如同背后长眼般,偶尔回身用短弓射出几箭。他的箭法精准得可怕,箭矢精准击中了几个看起来脆弱的岩石,岩石随即崩裂成为落石滚向那些机人械从,虽然无法对它们造成致命伤害,但有效地延缓了它们的速度。
我也试图做点什么,但在这种亡命狂奔中,我连站稳都困难,更别提回身挥剑了,要是能产出粘液就好了,那怕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能拖慢它们的速度也是值得的。手中的骨剑此刻感觉格外沉重,仿佛成为了我逃跑的负担。
“左转!避开那片开阔地!”埃里克指挥着。
我们一头扎进了错综复杂的石林。高大的岩柱遮蔽了视线,也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机人械从的锁定。但机人械从的追击并未停止,它们分工明确,一部分试图从侧翼包抄,另一部分则紧追不舍,红色的扫描光束在石林间不断扫过,试图将我们揪出来。
“这样跑不是办法!”我气喘吁吁地喊道,肺部火辣辣地疼,“它们数量太多,而且好像知道我们的位置!”
埃里克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同样凝重。他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个广域扫描似乎能持续锁定我们。
就在我们即将被逼入一处相对狭窄、无处可躲的死胡同时,埃里克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将我推向旁边一道狭窄的岩缝。
“进去!快!”
我几乎是滚进了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岩缝,得亏有先前的训练让我变瘦了些,不然估计要卡在这里,这要按原定计划换冈特来那包卡在这里的。
埃里克紧随其后,在进入之前,他迅速从腰间掏出几个像是黑色鹅卵石一样的东西,手指在上面快速按了几下,然后用力掷向我们来的方向。
那几颗“鹅卵石”落地后,立刻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表面亮起不稳定的红光,并且开始释放出强烈的能量波动和热量信号。
“简易干扰器,根据你之前对搜查队的做法然后我自己做的玩意,希望能误导它们的追踪。”埃里克喘着气解释道,他的额角也见了汗。
我们挤在狭窄、黑暗的岩缝中,屏住呼吸,听着外面机人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扫描光束几次从岩缝口扫过,那刺目的红光让我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幸运的是,干扰器似乎起了作用。机人的脚步声在附近徘徊了一阵,伴随着一些意义不明的电子音交流,然后逐渐转向了干扰器所在的方向,脚步声慢慢远去。
我们不敢大意,又在岩缝里躲了将近十分钟,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峡谷的风声和我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暂时……安全了。得亏先前没有距离帝国前哨站太近,它们没有看到我们,不然光靠那个干扰器引不走它们。”埃里克侧耳倾听了片刻,低声道。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缓缓滑坐在地上,显然刚才的亡命奔逃也消耗了他大量体力。
我更是直接瘫坐在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汗水浸透了内衬,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妈的,这侦察任务差点就成了送命任务!
“现在……怎么办?”我苦笑着问,声音因为脱力和后怕而有些沙哑,“任务算失败了吗?”
埃里克摇了摇头,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不。我们确认了前哨站的具体位置、规模和防御力量,更重要的是,确认了这里确实有它们重要的东西存在,并且知晓了现在的护符能够被它们扫描出来。任务基本目标也算是达成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过程……出了点意外。”
这何止是意外,这差点就送命了!真要被逮住了我都不敢想!更别说反抗军大概率会因为人没回来再往这里派人,纯送头来的。不过好在我们现在安全了。
“但我们也被发现了,”我担忧地说,“它们会不会加强戒备,或者……派兵追击我们?”
“有可能。”埃里克承认,“所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锈蚀峡谷,返回‘黎明之踵’。这里的干扰环境会削弱它们的远程通讯和追踪能力,是我们脱离的最佳机会。”
他挣扎着站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和箭矢。“休息五分钟,然后出发。我们必须赶在它们可能组织起更大规模的搜捕前,离开这片区域。”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虽然疲惫欲死,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看着岩缝外那片危机四伏的峡谷,我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骨剑。这一次,它依旧没有任何粘液产生的迹象。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给我支棱一点吗!唉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