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医院走廊冷清而寂静，只有轮椅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少女吃力地推动着轮椅，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凸起，像是随时会折断的枯枝。窗外，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偶尔有几片枯叶飘落，那是去年冬天未曾凋零的生命，如今却在春日的风中悄然逝去。
轮椅的金属扶手映出她苍白的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她的呼吸很轻，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耗费极大的努力。护士从她身旁经过，脚步匆匆，却在看到她时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少女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礼貌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想自己来。”
护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走廊里再次只剩下轮椅咯吱咯吱的声响，如同残破不堪的生命，一点一点向着医院中央的庭院挪动。
（千姬视角）
早上的空气总是让人心闷。医生说过，这是心脏动力不足导致的全身无力。夜晚长时间躺在床上，血液流动变得更慢，心脏的负担也更重，所以清晨总是格外难熬。
距离手术还有一天。或许这是我最后的时间……至少，我想记住阳光的温度。
我用尽身上所剩的力气，推动轮椅向前。明明只是几百米的距离，若是一个月前，我只需几分钟就能轻松走到。可现在，这段路却像永远走不完一样漫长。
“但是……千酱努力了哦。”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沉重的氛围，“这是独属于千酱一个人的奋斗记。”
脑海中浮现出两周前在电车里的画面。那时的我，还能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惠君说说笑笑。可当我靠在他肩膀上装睡时，我的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结果……我到底有没有好好扮演成功呢？”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没有……骗过惠君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微微发热，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我咬紧下唇，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惠君太聪明了，差点就骗不过他。我知道他网恋的经历，也知道现在的他——那个只有初三记忆的他——还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更害怕被拒绝。所以，我撒了第一个谎。我利用了他的自卑，让他主动回避我。那一个月里，他几乎不敢与我对视，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
虽然……这样的疏远让我很难过。
医生早就劝我好好躺在医院，可我还是想尽可能地去学校。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声音。
我知道，他中午总会去学校的屋顶。我也知道，他开始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了。那个女孩，和他的初恋很像。
我的心像是被刀绞一般疼痛，可如果这样能让他更幸福的话……
不知不觉间，轮椅终于停在了庭院前。天空依旧阴沉，昨日的雨水还残留在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凉意。庭院里的树木和花朵本该春意盎然，可在这灰蒙蒙的天色下，它们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枯萎的色彩。
而我……还对惠君撒了第二个谎。
那就是——我“出国留学”这件事。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扶手，湿润的眼眶让眼前的庭院景象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天历历在目的争执——
樱花树下，粉白的花瓣如雪般飘落。惠君站在我面前，他的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愤怒与痛苦。
“惠君，难得的特招生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笨蛋笨蛋笨蛋！！！”我捶打着他的胸口，声音哽咽，眼泪像甩出去的一般。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微微发疼。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千姬才是大笨蛋，在你手术在即的日子，你究竟在想什么啊！”他的眼眶通红，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三年前我们就约定过，在你手术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把我推开呢。”
我被他质问得浑身一颤，眼泪滚落得更凶。他的眼神中深藏的痛苦像一把利刃般撬开我本就薄弱的心防。
“你才是笨蛋，你是大笨猪！” 我哭喊着，声音破碎，“明明是那么好的机会，你以为你为我做的牺牲我会开心吗？完全不会！我只会愧疚……自己又一次成为了惠君的累赘！”
他表情僵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被痛苦淹没般跪倒在地。他颤抖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那我又该怎么办呢？如果我没有陪伴千姬到最后，我大概......会恨死我自己吧。我从来没想过千姬是我的累赘，我只要陪伴在千姬身边就很幸福了。千姬......讨厌我吗。”
他的眼泪砸在地上，也砸碎了我所有的倔强。“对不起......惠君，对不起......惠君......对不起。”我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我从未想过，自己不想成为惠君累赘的想法会刺痛惠君。
我终于崩溃，紧紧抱住他。“对不起，惠君……对不起，一直在一起……”我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而他的手臂紧紧环抱着我，生怕我的离开。
轮椅扶手上的凉意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月牙痕。
“真是……笨蛋啊。”我轻声呢喃，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对自己的嘲讽。“结果我还是不想成为惠君的累赘啊。”
但是，已经够了惠君，我已经从惠君那里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所以之后的路，惠君自己走下去吧。
我摘下一直戴在头上的樱花发卡，指腹轻轻摩挲着褪色的花瓣边缘。三年前那个春日的触感突然苏醒——少年颤抖的指尖掠过我的刘海，金属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千姬就像樱花一样。”他当时红着脸这样说，而我笑着把发卡别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发卡上，像是谁的眼泪。水珠顺着花瓣沟壑蜿蜒而下，像一道新鲜的裂痕。我下意识攥紧手心，却感受到了另一枚发卡的存在，自己的手里不知不觉间竟然多出了一枚发卡，那是一枚和自己手心一模一样的发卡，只是这枚发卡崭新的像是在店里刚刚买下的一样。
“樱花的花语......”
那是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穿越了无数个记忆的时空，终于在此刻落地生根。一阵春风拂过，庭院里的树木簌簌作响，庭院里的花朵也随着这股春风扬起了无数的花瓣。
我僵在轮椅上，攥着发卡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金属边缘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疼痛。我不敢抬起头，生怕这又是无数次午夜梦回中，那个转瞬即逝的幻影。
“是勿忘我对吧？”
轮椅的后方传来鞋底碾碎枯叶的声音。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运动鞋，鞋面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我的心脏猛地揪紧，胸口传来阵阵刺痛，可我顾不得这些，缓缓抬头的动作像是被放慢了千万倍。
阳光穿过树木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身上。他比记忆中瘦了许多，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可那双眼睛——那双盛满温柔与痛楚的眼睛，却和我每一个梦境中一模一样。
“惠君......”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他蹲在轮椅前，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覆上我冰凉的手指。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如此真实，如此滚烫，烫得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的视线模糊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千姬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
他神色抽搐，像是现在都要哭出来一般极力的忍耐着。“你知道我为了到达这里，走了多少弯路吗？”
“惠君才是......为什么来了呢！”我却像是无法压抑情绪般的朝他吼去。
“明明那般让你忘记我们的过去，明明那般和你叮嘱说了会不幸，为什么........为什么惠君就是不听呢！”泪水像挣脱牢笼般滑过，明明想要他来，想要他陪伴我到最后，但此刻却是化作这样的嘶吼。
“因为......那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我再也忍不住，飞扑进他的怀里。泪水不断地滚动，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这三年的思念全部倾注在这个拥抱中。
“笨蛋！笨蛋！”我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明明说好的是......要忘记我的......”
他收紧了双臂，嘴唇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但我……不想忘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斑驳的光影像是时间的碎片。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这个迟到太久的拥抱。
仿佛要将这缺失的三年记忆全部填满。我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但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这一次，我哪都不会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