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上

作者:txt444 更新时间:2025/9/5 6:38:41 字数:2699

我的世界是一台坏掉的老旧电视机。

这不是什么文学性的比喻,而是一个冰冷的、纠缠了我七年的事实。我的视野永远被一层蠕动的“雪花点”覆盖,无数“黑影”在世界的角落里上演着无声的默剧。

我住在雾都墨江南岸的老城区,一栋九十年代建成的高层住宅里。

这里的楼宇犬牙交错,密不透风,像一片钢铁浇筑的丛林。我的房间在二十七楼,一个不大不小的单间,窗户正对着两江交汇处的城心岛。每天晚上,当城市苏醒,对岸那座岛屿就会变成一座漂浮在夜空中的巨大灯船,璀璨的霓虹灯光被浓重的江雾晕染、揉碎,再透过我视野里那层永不停歇的“雪花点”,最终投射在我视网膜上的,是一幅光怪陆离的、流动的后现代油画。

我喜欢这幅画。它混乱、失真、充满了错误的信号,和我眼中的世界倒是相得益彰。

医生说,我的大脑无法正常过滤掉视觉信号中的“背景噪音”,因此我的视野里永远覆盖着一层细密的、蠕动不止的“雪花点”。白天,它们像阳光下飞舞的微尘;夜晚,它们则聚合成一片黑暗的暴雪,吞噬着光。医生管这个叫“视觉雪花症”,一种罕见的、无法根治的眼科疾病。

至于那些时不时从我视野边缘晃过的“黑影”,医生说,那只是我的大脑在面对过量、无意义的视觉信息时,为了自我保护而强行赋予它们的“意义”。

他称之为“视错觉”,一种伴随焦虑和精神压力而生的常见症状。

他用这些冷静的、条理分明的医学术语,为我疯狂的世界贴上了一张张写着“正常”的标签。然后,他给我开了药。那些白色的、尝起来像粉笔灰的小药片,能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感官变得麻木。像给一台过热的电视机强行断掉一半的电源,虽然画面会因此黯淡失真,但至少,它不会因为过载而彻底烧毁。

七年了。从十五岁那年夏天的一场高烧开始,到今天,二十二岁的我坐在这张被烟头烫出好几个疤的旧书桌前,已经习惯了和这台“坏电视”共存。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修理工,我知道怎么去调试它。

我甚至找到了一种与“病”共存的方式——我成了一名网络小说作者,专写都市怪谈。

我将我看到的那些“节目”,那些无法被常理理解的异常现象,经过艺术性的筛选和戏剧性的夸张,写成一个个故事,发布在网上,换取微薄的稿费来支付我的药费和房租。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当我需要集中精神写稿时,我会刻意保持精神紧张,像拧紧一个旋钮,视野里的“雪花点”会暂时变得稀薄一些,让我能看清屏幕上的字。当我需要出门和人打交道时,我会提前半小时吃下药片,主动降低“信号”的灵敏度,好让那些路人身上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的“影子”不至于太过干扰我。

就在昨晚,我刚刚更新了我的小说《雾都异闻录》的最新一章。故事讲的是一个外卖员,在暴雨天接到一个来自“空号”的订单,地址是城市里一座早已废弃的跨江大桥。他在桥上遇到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孩,女孩给了他一份没有署名的“信”,让他送到河对岸。而当他送到目的地时,才发现收信人,是三十年前死于一场车祸的男人的墓碑。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我的【节目#011:桥上的守望者】。那是我亲眼所见,一个半透明的、穿着古旧衣服的影子,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出现在那座禁止通行的旧码头引桥上,一站就是一整夜。

我自认为故事写得还算有点氛围。但今天早上,我收到的最热门的一条读者评论是这样的:

“作者想象力不错,就是逻辑有点扯,都什么年代了还油纸伞白衣女鬼?太老套了。而且外卖员都用手机导航和接单,怎么可能接到空号订单,地址还是废弃的桥?细节上能不能用点心?现实里哪有这种事。”

每当看到这种评论,我都会对着屏幕,无奈地笑一笑,然后熟练地回复一句:“感谢指点,下次注意。”

现实里哪有这种事?不,朋友。现实,远比我的小说要离谱得多。

如果我告诉他们,就在我打出这段回复的时候,窗外正有一条由纯粹黑影构成的、长达百米的“巨蛇”,贴着穿楼而过的“天轨”无声地滑行,他们大概会建议我直接去精神病院而不是在这里写小说吧。

为了不让自己真的疯掉,也为了更好地“取材”,我有一本厚厚的、带密码锁的笔记本。我将所有稳定“播出”的节目都记录在册,大部分时候,我只是一个忠实的观众和记录员,从不干涉“剧情”的走向。我观察,我记录,我管这本笔记叫【陈默的“节目单”】。

在我的节目单里,排在第一页的,永远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只为我一人“播出”的特别节目。它是我所有故事的起点,也是我所有恐惧的根源。

---

节目编号:#001。

节目名称:迫近之影

频道来源:自我感知 / 异世界“回声”?

信号强度:极强 / 持续增强中。

首播时间:七年前。

播出规律:每日、每时、每刻,在我精神涣散时。

节目内容:一个轮廓近似长发女性的人形黑影,从我的感知死角,以无法阻止的姿态向我“迫近”。

核心解读:

(旧观点) 精神疾病的投射。

(新观点) 来自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的求救信号。时空混乱导致了这次“串台”。

收视记录:

- 服用药物能有效降低“信号”清晰度。

- 集中精神“观看”,节目会暂时“卡顿”。

备注: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默”。因为她和我应该叫同一个名字,也因为她一直那么沉默。她是我最大的秘密,也是我写下这一切的最初动力。

---

小默。

我是在三年前,才开始在心里这么称呼她的。

那时的我十九岁,刚刚考上大学,搬出家里,第一次尝试着一个人生活。那是我人生中最孤独的一段日子。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同学,我融不进任何圈子。因为在那些欢声笑语的年轻人眼里,我大概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上课时会莫名其妙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发呆,走在路上会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着什么。

我是在躲避视野里那些乱窜的“影子”,是在分辨空气中那些不和谐的“杂音”。但在他们看来,我只是在发神经。

那年冬天特别冷。

除夕夜,我没有回家,一个人缩在没有暖气的宿舍里,用一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看完了春晚的重播。寝室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当零点的钟声敲响时,一种能把人溺毙的孤独感,像冰冷的江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蜷缩在椅子上,第一次,没有吃药。我放任自己的精神沉沦下去,放任视野里的“雪花点”变成一场暴雪。

然后,我看见了她。

小默。

她就站在我的书桌旁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暴雪般的“雪花点”成了她的背景板,让她那身纯粹的黑暗显得格外醒目。她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用“直视”去“暂停”她。我们就那样隔着几米的距离,一个坐在光明里,一个站在黑暗中,静静地对峙着。我看着她,第一次,不再把她当成一种需要对抗的“病症”,或是一个需要恐惧的“怪物”。

我试着把她当成……一个“人”。

一个和我一样,被困在这场永恒的暴雪里,同样孤独的“人”。

“你也……很孤单吧?”我鬼使神差地,对着那团沉默的黑暗,轻声问了一句。

我在恍惚间,似乎看到她点了点头。

就在那一刻,我感觉周围那股冰冷,似乎……消散了一丝。

从那天起,我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小默,陈默的默,沉默的默。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