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五分,陈默是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被自己僵硬的脖子给疼醒的。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花香的清新味道,混杂着他自己那堆积了一周没扔的外卖盒散发出的、可疑的酸味。他宿醉般地按着太阳穴,花了足足半分钟,才想起来昨晚那场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事情,并非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他猛地坐起身,目光投向了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门后悄无声息。
她……还在吗?还是说,那真的只是他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产生的一次空前绝后的幻觉?
陈默赤着脚,像个蹩脚的小贼,悄无声息地来到卧室门前。他的手悬在半空,却迟迟不敢碰上门把手。无数个念头堵在他的脑子里。
如果她还在……那她现在是什么状态?还是那个几年如一的影子?不,不对,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把她抱到床上的、那种真实的重量和温暖的触感。
她是一个实体。一个活生生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女孩。
这个认知,让一股比昨晚面对时空漩涡时更强烈的恐慌,攥住了他的心脏。
看得见……意味着房东来收水电费的时候能看见,隔壁喜欢串门的王大爷能看见,送快递的小哥也能看见!一个凭空出现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他该怎么解释?
【你说这个啊,这是另一个我,女版的,从平行世界送过来的,你问我是寄付还是到付过来的?】
那他大概会被当成绑架犯,或者更糟,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直接送进雾都第六精神病院,和那些自称是皇帝转世的病友们一起,讨论人生的真谛。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门内,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把耳朵贴了上去。
然后,门开了。
陈默保持着那个前倾偷听的尴尬姿势,和睡眼惺忪、正准备出来喝水的黑发少女,撞了个正着。
少女——小默,身上还穿着他那件明显大了一号的旧T恤,宽松的下摆一直垂到膝盖,露出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她那头如同黑夜的长发有些凌乱,一张与陈默别无二致、却显得无比精致的脸上,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毫无防备的茫然。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早。”最终,还是小默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平静得好像眼前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早、早啊……”陈默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尴尬地直起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小默没有在意他的窘迫。她那双蕴含着星辰的幽紫色眼眸,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用一种不带感情的、仿佛在宣读体检报告的语气说道:
“你的生物钟很不规律。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七分,根据你的精神状态判断,你昨晚的有效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这对于维持一个稳定的人类认知系统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陈默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算是……来自“自己”的吐槽吗?
小默没再理他,径自走到厨房,熟练地找到了杯子和饮水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喝水的样子很斯文,陈默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身体轮廓,似乎比昨晚……虚幻了一丝。不再是那种百分之百的实体感,而是带上了一层极其轻微的、仿佛信号不良的“毛边”。
“你……”陈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感觉你好像……”
“能量不足而已。”小默放下杯子,平静地回答。“我这个形态,是一个被强行‘锚定’在这个世界的【灵质】构筑体。
维持这个‘锚’的存在,需要持续不断地消耗能量。而你这个世界的背景【灵质】浓度……这么说吧,就像让一个深海鱼在淡水里呼吸。我只是存在着,都在‘窒息’。”
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个恐怖的事实。
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了昨晚她昏迷前说的那些话,想起了那个名为【共鸣】的天赋,以及那个……维持她存在的唯一办法。
“那我……”他正要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默却打断了他,她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抱着双臂,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在讨论工作之前,我们得先解决一个更基本的问题——社会学层面的伪装。根据我的初步观察,你的社交关系极其简单,这很好,省去了很多麻烦。但你依然需要一个合乎逻辑的身份,来解释我的存在。”
她顿了顿,给出了结论。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从乡下来投奔你的远房表妹’。这个身份模板,虽然老套,但根据数据库分析,是应对你这个世界大部分社会关系盘查时,效率最高的解决方案。”
陈默看着眼前这个条理清晰、冷静得不像话的“自己”,感觉自己不像是平行世界的她。
他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一个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那……表妹,你……吃早饭吗?”
听到陈默的问题,小默那双幽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程序码卡顿般的迟滞。
她似乎是在自己的异世界知识库里,检索着【早饭】这个词条。、几秒后,她给出了一个极其严谨的回答:“理论上,我的【灵质】构筑体不需要通过摄入有机物来补充生物能量。但是,我现在的状态是‘人类’,遵循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解析你这个世界的物质构成,有助于我建立更稳定的‘存在锚点’。所以,可以。我把它当成一次‘实验’。”
实验……
陈默感觉自己的嘴角在微微抽搐。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吃饭说得像是在做什么最高级别的科研项目。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打开了那台门上还贴着“节能补贴”标签的冰箱。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几个鸡蛋,半包快过期的吐司,以及一瓶看起来很可疑的牛奶。
这就是一个三流网络小说作者的全部家当。
“那个……只有煎蛋和烤吐司,可以吗?”陈默有些心虚地问。
小默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实验材料随你安排”的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十分钟后,两份卖相堪称灾难的早餐,被端上了那张堆满了稿纸的餐桌。吐司的边缘有点焦,煎蛋的蛋黄也毫不意外地破掉了。
陈默尴尬地挠了挠头,把其中一份推到小默面前。
小默并没有立刻动叉子。她像一个严谨的考古学家,凑得很近,仔细地观察着盘子里的“实验品”,甚至还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那种专注和认真,让陈默感觉自己不是在做早饭,而是在玷污什么神圣的艺术品。
“蛋白质与碳水化合物的简易热加工聚合体……”小默低声说出了她的分析结论,然后,她拿起叉子,切下了一小块煎蛋,以一种极其优雅,但又带着一丝视死如归的悲壮感,缓缓地,放进了嘴里。
陈默紧张地看着她,连自己盘子里的东西都忘了吃。
小默小口地咀嚼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闭上,似乎正在全力分析着味觉信号。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看向陈默,给出了最终的“实验报告”:
“生物能量转化效率极低,大约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七。但……口腔内味觉感受器的信号反馈,强度很高。嗯……不坏。”
得到这句“不坏”的评价,陈默不知为何,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顿堪称史上最诡异的早餐即将结束时,意外发生了。
小默正准备端起水杯,她的身体,却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变得有些半透明,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她闷哼一声,伸出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
“喂!”陈默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你怎么了?”
“灵质】储备,即将跌破安全阈值。”小默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刚才的物质解析,比我预想的要更耗能。我的‘存在锚定’……正在减弱。”
“那怎么办?需要睡觉吗?还是……我该去哪里找【灵质】?”陈默有些慌了,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少女的存在,是何等脆弱。
小默没有立刻回答。她低着头,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她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太正常的、淡淡的红晕。
“……不。”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眼神也飘忽地望向了别处,“……还有一种更直接,虽然……效率很低的低功率能量传输方式。”
“是什么?”陈默追问道。
“……直接的,物理接触。”小莫努力地维持着自己那副冷静理性的学者派头,但微微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她,“根据我的计算……基于我们两个‘世界奇点’之间的特殊连接……手、手与手的接触,是现阶段,最稳定且风险最低的‘充电协议’……”
陈默愣住了。
手……牵手?
他看着眼前这个正红着脸,拼命用复杂的科学术语,来掩饰自己害羞的“自己”,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狂跳起来。
看来这个异世界的自己和自己没有太大的差别啊。陈默的脸上勾起一个笑容。盯着眼前的小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小默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只带着一丝凉意、触感柔软得不像话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陈默的手心里。
在他们皮肤接触的瞬间,陈默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温暖的能量,从自己的身体里,缓缓地流向了小默。
而小默那原本有些虚幻的身体轮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凝实和稳定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
窗外是雾都特有的、那种朦胧的车流声,而室内,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有些不太自在的呼吸声。
陈默感觉自己的手心正在微微出汗。他这辈子,除了小学春游时被老师强制安排过,还从没和哪个女生牵过手。更别提,这个女生,理论上还是他自己。
这算什么?左手温暖右手?不,不对,她的手比自己的要小巧、柔软,还带着一丝奇妙的凉意,像一块上好的温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能量”,正顺着他们紧握的手,从自己体内缓缓流走。那感觉并不难受,倒像是在炎炎夏日,喝下了一口冰镇汽水,有一种奇妙的舒爽感。
“……传输效率,百分之十七。能量损耗,百分之三十二。勉强达到了最低维生标准。”
小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依然红着脸,但已经恢复了她那副学者般的冷静,正用她那双幽紫色的眼睛,认真地分析着自己的手腕,仿佛那里有一块看不见的仪表盘。
“也就是说……”陈默试探着问,“以后……每天都得这样?”
“这是最优解。”小默点了点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在你学会如何更有效率地采集和储存【灵质】之前,这种低功率、高损耗的充电方式,是我们维持现状的唯一选择。”
陈默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突然从一个“都市怪谈”频道,跳转到了一个“美少女养成”频道,而且还是“地狱难度”的那种。
大概过了五分钟,小默松开了手。
她那原本有些虚幻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实体感。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露出了还算满意的表情。
“【灵质】储备暂时稳定了。”她宣布道,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以及光着的双脚上,微微蹙起了眉。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立刻意识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
“你……有没有带行李。”
说罢,陈默都想给自己一巴掌,别人是从异世界来的诶,穿越都不容易了,还可能带行李吗?
“准确地说,我没有任何属于这个世界的个人物品。”小默纠正道,“包括但不限于,衣物,鞋袜,以及基础的身份证明文件。虽然最后一个暂时无法解决,但第一个,是影响我能否进行正常社会活动的基础。我们必须尽快处理。”
陈默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地分析着“穿衣问题”的少女,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可怕情景——他,陈默,一个社交能力基本为零的单身男子,要带着一个“隐形的自己”,去逛那些让他望而生畏的女装店,在一众导购员“给女朋友买吗”的亲切问候中,为“自己”挑选合适的尺码和款式……
这已经不是地狱难度了。
这简直就是“精神酷刑”。
“那个……”他挣扎着,试图寻找任何可以逃避的借口,“要不……我先在网上给你买几件?”
“不行。”小默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在没有建立精准的物理模型之前,网络购物的数据误差太大了。而且,我需要亲自接触和解析这个世界的‘纤维’和‘设计语言’。实地考察,是必要的。”
看着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陈默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认命般地再次叹了口气,看着手机上存款,感觉心和钱包都在滴血。
“好吧,”他用一种即将奔赴刑场的语气说道,“我们……出门。”
小默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观的、名为开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