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出门，和真正地踏出房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尤其是在身边还跟着一个理论上不存在的“自己”的时候。
陈默站在玄关，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不是要去逛街，而是要去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
小默点了点头。她已经换回了那身标志性的白色连衣裙，虽然上面还带着昨晚时空穿梭时留下的些许灰尘，但依旧难掩她那份与这个陈旧房间格格不入的、超然的气质。
“等一下，”她突然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会交际麻烦，我需要切换一下存在模式。”
“存在模式？”陈默还没反应过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默在他面前，身体的轮廓开始微微发光，然后，就像一杯水融入另一杯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极其自然地，消失在了空气里。
如果不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只冰凉的小手，又一次主动地牵上了自己的手，陈默甚至会以为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样就行了。”小默的声音，不再是从空气中传来，而是直接响在了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一种私密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精神链接。
“在这个模式下，普通人会自动忽略我。除非我主动进行高强度的【灵质】输出，否则没人能看到或听到我。当然，你是个例外。”
“走吧。”脑内的声音催促道。
陈默定了定神，打开了那扇老旧的防盗门。
门外，楼道里昏暗而安静。就在他准备锁门的时候，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每天都要提着鸟笼去公园几趟的王大爷，正好走了出来。
“小陈出门啊？”王大爷笑呵呵地跟陈默打招呼，他的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一下，又下意识地往他身旁空无一人的地方瞥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今天……感觉你小子精神头不错啊，是不是谈朋友了？”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没、没有的事！王大爷您遛鸟去啊？天气不错，哈哈哈……”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用尬笑掩饰着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是吗……”王大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提着他的宝贝画眉，慢悠悠地朝楼梯口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陈默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了。
“你的心跳频率，瞬间峰值达到了一百四十二。”小默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根据我的分析，那个老年雄性人类，似乎对你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怀疑。虽然他的‘认知滤网’让他看不到我，但我的‘存在’，依然对周围的现实造成了微小的‘信息扰动’。”
“说人话！”陈默一边锁门，一边在心里哀嚎。
“意思是，”小默用她那一贯的、不带感情的语气解释道，“在他眼里，你现在大概就像一个‘自带恋爱气场’的家伙。恭喜你呀，陈默，你脱单了。在别人的眼中。”
陈默：“……”
……
两人乘坐着那趟著名的、能穿楼而过的【天轨】，前往市中心的购物广场。
车厢外，是雾都独有的、层层叠叠的城市森林。高楼与高楼之间，被无数座宏伟的跨江大桥和立交桥连接，像人体的血管，输送着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活力。
“人口密度过高，建筑规划不符合最优能量流动学。但……很壮观。”小默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名为“惊叹”的情绪。她正通过陈默的眼睛，看着这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这里的【灵质】信号非常混乱。”她继续分析道，“充满了人类的焦虑、喜悦、愤怒……各种驳杂的情绪，像一锅煮沸了的、黏稠的粥。对大部分灵质聚合体来说，这里是最好的温床。”
“那你呢？感觉难受吗？”陈默在心里问。
“不。恰恰相反。”她回答，“和你‘链接’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坐标’成了一个完美的过滤器。这些杂乱的信号，反而成了我的‘背景噪音’，让我能更清晰地……嗯？”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只是刚才，好像捕捉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调频’。先不管它。”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站。他们随着人流，走进了那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购物中心。
扑面而来的，是空调的冷气、香水的味道，和无数人交织在一起的嘈杂声浪。小默瞬间沉默了，陈默能感觉到，她正通过自己，全力地处理着这股庞大的信息流。
陈默看着商场里那块巨大的、写满了各种女装品牌logo的指示牌，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开始发软了。
好了，陈默。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陈默看着指示牌上那些花花绿绿、让他眼花缭乱的品牌名称，感觉自己不是在逛商场，而是在面对一张考研级别的外语试卷。每一个单词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他就完全无法理解其内在的逻辑。
“基于表妹这个身份模板，我认为我们应该选择价格适中、风格偏向日常的年轻品牌。”小默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像一个人工智能导航，“另外，根据我的观察，你这个世界的纺织品中，天然纤维对【灵质】的亲和性与传导性，远高于人工合成纤维。建议优先选择棉、麻、丝绸等材质。”
……连买衣服都能上升到【灵质】相关的地步吗？
陈默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最终，硬着头皮，选了一家看起来最“正常”的服装店走了进去。
“帅哥，给女朋友买衣服吗？”一位热情过度的导购员立刻迎了上来。
“啊，不，是……是给我表妹。”陈默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哦，表妹啊！”导购员笑得更亲切了，“那她大概多高多重呀？喜欢什么风格？”
来了。
终极质询，还是来了。
陈默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想说“跟我差不多”，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小默比他矮了足足半个头，这要是买回去，T恤能当裙子穿，裤子能当拖把用。
他支支吾吾，试图用手比划：“她大概……这么高……”
看着他那不靠谱的比划，导购员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怀疑。
就在这时，小默那冷静的声音，如同救世天启般在他脑海里响起：
“物理参数同步：身高165公分，体重48公斤。已检索本地服装尺码数据库，S码或均码最为适宜。建议风格：简约、舒适、便于行动。推荐色系：浅色或中性色，与我的发色对比度更高。”
这一长串精准到恐怖的数据流，瞬间冲进了陈默的大脑。
他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将这些信息复述了出来：
“她身高165，体重48公斤，穿S码就行。风格无所谓，简单舒服就好，最好是浅色的。”
话一出口，陈默自己都愣住了。
导购员也愣住了，她脸上那怀疑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混杂着“惊讶”与“佩服”的赞叹。
“哇，帅哥！你对你表妹也太了解了吧！很多男生连自己女朋友的尺码都记不住呢！”
“啊……是、是吗？哈哈哈……”陈默只能用干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最终，在这位“刮目相看”的导购员的热情推荐下，陈默极其高效地买了几件S码的T恤、连帽衫和牛仔裤。整个过程，他都感觉自己像个被远程操控的人偶，而提线的那个人，正用她那冷静的声线，在自己脑内进行着“这件衣服的纤维结构不利于灵质流动”、“那条裤子的剪裁会妨碍格斗动作”之类的、他完全听不懂的专业分析。
……
从服装店里“逃”出来后，陈默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身心俱疲。
两人找了个休息区的长椅坐下。陈默大口喘着气，而小默则在脑海里，对刚才那次失败的社交活动进行着复盘。
“你的反应过强了。”她得出结论，“不过，目的也算达成。接下来……”
“接下来去哪？”陈默有气无力地问。
“那个‘调频’。”小默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好奇，“我之前在【天轨】上捕捉到的那个有趣的信号……它的源头，就在这座购物中心的顶楼，非常稳定，而且很古老。”
一听到“节目”相关的话题，陈默立刻来了精神。这才是他熟悉的领域。
“走，去看看。”
他们乘着电梯，来到了商场的顶楼。与楼下几层的喧嚣不同，这里异常安静。整个楼层，居然是一家规模巨大的书店。
柔和的灯光，醇厚的咖啡香，混合着新书的油墨味，让这里的氛围显得宁静而放松。
“信号不是来自这些新书。”小默引导着他，“能量的流动很平缓，但很庞大……在最里面。”
陈默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在书店最偏僻的角落里，他看到了那个信号的源头。
那是一扇与周围现代化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由深色实木制成的对开门。门上，挂着一块颇具年代感的黄铜牌匾，上面用隽秀的字体刻着一行字：
【古籍特藏阅览室】
门锁着，旁边还挂着一个“内部区域，请勿入内”的牌子。
陈默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扇门。
“别碰。”小默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门后面，就是一个完整的现实伤口。它现在处于稳定休眠状态，但非常强大……而且，我从里面，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陈默感觉自己的后颈有点发凉。
那扇深色的木门，就像一个沉默的巨兽的嘴巴，静静地蛰伏在现代化的、灯火通明的书店角落里，散发着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气息。
“所以……我们下一个目标，就在这扇门后面？”陈默在脑海里低声问道，下意识地沿用了自己的说法。
“这个现实伤口的源头，确实在门后。”小默的声音在他的精神链接里响起，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检索陈默的语言习惯，然后补充道，“按照你的记录方式，应该可以称之为……【节目#023】。”
“它现在是什么状态？危险吗？”陈默追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别紧张，它目前处于【中立型】的休眠状态。”小默解释道，“根据我的初步分析，你记录的那些【节目】，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三类？”这是陈默第一次听到如此系统的划分。
“嗯。”小默像个为学生科普的老师，“第一类，是【侵蚀型】，也就是恶性的。它们会主动攻击、污染周围的现实，像病毒一样。我们必须优先处理这种。”
“第二类，是【共生型】，良性的。它们与环境达成了某种平衡，甚至可能对局部区域有益，像益生菌。这种我们需要观察和保护。”
“而眼下这个，”她的意识焦点重新回到了那扇门上，“就是第三类，【中立型】。它像一座沉睡的火山，蕴含的【灵质】浓度非常惊人，但本身没有明显的善意或恶意，只是单纯地存在着。它不主动伤人，但如果有人误闯进去，一样会非常危险。”
沉睡的火山？这个比喻让陈默的心不由得一紧。
就在这时，书店的广播响起了柔和的音乐，提醒着顾客们，商场即将结束营业。周围零零散散的读者们开始合上书，起身离开。
“我们得走了。”陈默拉了拉还在观察着那扇门的小默的手。
“嗯。”小默应了一声，“但今晚必须再回来。这种大型的稳定‘伤口’，只在午夜之后，现实干扰最弱的时候，才会完全展开。”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偷偷溜进来？”陈默感觉自己的血压开始升高了。
“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案。”小默的语气冰冷而平静，“而且，我能感觉到，这个‘伤口’虽然是【中立型】，但它正在极其缓慢地成长。放任不管，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看着小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感觉到手心里，那只属于她的手因为能量的消耗而泛起的一丝凉意，陈默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
两人回到家中时，夜幕已经降临。
这次出门，不仅解决了小默的穿衣问题，还顺便确立了他们的第一个任务。陈默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在短短几小时内，变得如此跌宕起伏。
他把新买的购物袋放在沙发上，里面装着几件崭新的T恤和牛仔裤。小默第一次，拥有了属于她在这个世界的、除了陈默之外的物品。她从袋子里拿出那件浅蓝色的连帽衫，默默地看着，那双幽紫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难以言状的、复杂的情绪。
“谢谢。”她低声说。
“……不客气。”陈默挠了挠头，“毕竟某种程度来说，我也算是给自己花钱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陈默清了清嗓子，主动切换到了工作模式：“好了，说正事。我们怎么在午夜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一个关了门的购物中心？”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就“如何进行潜入行动”这个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陈默那些从悬疑小说里看来的、不靠谱的方案，被小默一一无情否决，并最终由小默，凭借她那来自异世界的、丰富的“理论知识”，制定出了一套听起来虽然离谱、但似乎又很可行的“潜入计划”。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向午夜。
行动之前，他们像之前那样，坐在沙发上，进行着例行的“充电”。陈默握着小默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能量正缓缓地流入她的体内，让她那因为逛了一下午街而变得有些虚幻的身体轮廓，重新变得凝实。
他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感觉。
“好了，”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一点半时，小默松开了手，站起身来，“能量补充到百分之八十，足够应对突发状况了。准备出发吧。”
陈默看着她，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的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怦怦直跳。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朝着一个完全无法预测的方向，疯狂地加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