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是被一阵楼下传来的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当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精神也格外清明。纠缠了他七年之久、那层如同电视噪点的“雪花”，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清晰“感知”到整个世界都沐浴在一层薄薄的、温暖的【灵质】海洋中的、奇妙的通透感。
他甚至能“看”到窗外的阳光中，那些微小的、如同蒲公英种子般缓缓飘落的金色光点。
在图书馆获得的能力，似乎还在他体内残留着一丝余韵，让他整个人的“信号接收”能力，都得到了质的飞跃。
他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手臂就碰到了一个温润、柔软的……障碍物。
一声嘤咛从旁边传来。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小默那张近在咫尺的、安详的睡颜。
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们在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后，双双“阵亡”，似乎就这么维持着他倒在她身旁的姿势，睡了整整一夜。
陈默感觉自己的大脑，再一次宕机了。
他甚至都不敢呼吸，生怕一点点的动静，把熟睡的少女惊醒。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美少女，正睡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枕着他的枕头。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思考着是该立刻跳下床假装无事发生，还是继续装睡的时候，小默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幽紫色的、如同星辰的眼眸，在清晨的阳光下，一片清澈。她静静地看着陈默，陈默也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沉默，是这个清晨唯一的交流。
“早。”最终，还是小默率先开口，她的语气很平静，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早。”陈默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能冒出火来。
两人像两尊雕像一样，对视了足足十秒。然后，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像触电一样，猛地从床上弹开，各自滚到了床的两边，用最快的速度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服。陈默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
而另一边的小默，则背对着他，用手捂着脸，陈默能清晰地看到，她那白皙的耳朵尖，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毫不识趣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这尴尬得快要凝固的空气。
“小陈！在家吗？我是你张阿姨！”门外，传来了房东太太那熟悉的大嗓门，“开门呐！有邻居投诉，说你家前天半夜，跟地震了一样！你没在屋里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陈默和小默的身体，瞬间同时僵住了。
来了。
同居生活的第一道、也是最现实的一道难关，来了。
“快！躲起来！”陈默压低了声音，对着小默疯狂地打着手势。
“躲？”小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符合她外表年龄的、茫然的表情，“为什么要躲？”
“房东太太很麻烦的！让她看到你，会解释不清的！”陈默快急疯了。倒不是房东不准其他人留宿，他是怕房东太太那张堪比社区广播站的大嘴巴，不出半天，全楼都知道。
“哦。”小默点了点头，似乎终于理解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左右看了看，然后身形一闪，就钻进了旁边那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堆满了脏衣服的衣柜里。
陈默看着她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吐槽她为什么这么熟练，还是该佩服她的果断。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皱巴巴的T恤，然后一脸心虚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张阿姨，早啊。”他脸上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
“早什么早！都快中午了！”房东太太是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妇女，她叉着腰，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陈默，又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小陈啊，你老实跟阿姨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楼下的小李昨天一大早就来找我，说他家天花板都掉灰了！你是不是买什么……大型健身器材了？在家里蹦迪了？”
“没、没有的事！”陈默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门，“就是……就是之前看球赛，看到激动的地方，跳了一下……对，跳了一下。”
“跳一下能让楼下掉灰？”张阿姨显然不信，“你当我傻啊？不行，我得进去看看，你是不是把我的地板给跳坏了。这要是出了问题，楼下找我赔钱，我可得找你！”
这个理由，强大、现实，且不容拒绝。
陈默知道，自己已经拦不住了。他只能僵硬地侧过身，眼睁睁地看着房东太太像一辆重型坦克，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他的客厅。
张阿姨一边检查着地板，一边还在絮絮叨叨：“我就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爱惜房子……咦，你这屋里怎么……有股香味？”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小默身上自带的、那种类似花香的奇特味道。
就在他疯狂思考该怎么解释的时候，从那寂静的衣柜里，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无比清晰的——
“阿嚏！”
陈默的笑容，凝固了。
张阿姨检查地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一双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扇紧闭的衣柜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陈默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房东太太脸上的表情，在短短三秒内，完成了一次极其复杂的、从“狐疑”到“震惊”，再到“恍然大悟”和“我懂了”的精彩演变。
“好啊！你个小陈！”张阿姨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那种捉奸在床般的、兴奋又了然的笑容，“我说你小子怎么最近看起来精神焕发的，还跟我藏着掖着！金屋藏娇了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用“你别解释了，阿姨我都懂”的眼神看着陈默，同时，已经朝着那个罪恶的衣柜走了过去。
完了。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不不！张阿姨您误会了！”情急之下，陈默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硬着头皮，搬出了他和小默之前商量好的那个、极其老套的借口，“那是我……我乡下来的远房表妹！对，表妹！”
“表妹？”张阿姨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他，“你表妹没事躲你家衣柜里干什么？玩躲猫猫吗？”
这个问题，堪称直击灵魂。
陈默感觉自己的CPU已经快要烧了。他总不能说，因为你嗓门太大，我表妹被吓得躲起来了吧？
就在他即将因为大脑过载而彻底死机的时候，衣柜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轻轻地推开了。
小默，从那堆充满了宅男气息的脏衣服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她那头如同黑夜的长发有些凌乱。她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受惊小鹿般的怯生生和茫然，那双幽紫色的眼眸里，甚至还泛起了一层无辜的水汽。她看着张阿姨，怯生生地，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躲起来的。我只是……有点怕生……”
她的演技，堪称完美。
那份柔弱、无辜又惹人怜爱的气质，足以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瞬间放下所有戒备。
果不其然。
前一秒还像个准备捉妖的法海一样的张阿姨，在看到小默的瞬间，脸上的表情，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脸上的所有怀疑和精明，都在瞬间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母性泛滥的、无比慈祥的关爱。
“哎哟！我的天！这么俊的姑娘！”张阿姨的嗓门瞬间低了八度，生怕吓到眼前这个“怕生”的“表妹”，“快出来快出来，别在里面闷着了。哎呀，小陈你也真是的，家里来了这么漂亮的表妹，怎么不早跟阿姨说一声？阿姨还能帮你照应照应！”
陈默只能在一旁，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严重怀疑，小默是不是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一瞬间，就已经把“如何应对中年妇女”这个课题，给研究透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什么时候来的雾都啊？还习惯吗？”张阿姨已经完全忘记了“地板”和“噪音”的事，热情地拉着小默的手，开始了亲切的“人口普查”。
“我……我叫陈小默……昨天刚到……”小默的回答，声音又轻又软，完美地维持着她那“怕生表妹”的人设。
“哦，小墨啊，真好听。和你哥名字还怪像的”张阿姨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扫视着小默，脸上露出了那种媒婆看到潜在客户时，特有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行了行了，”她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语气熟络得像是自己家人，“既然是表妹啊，那就没事了。年轻人嘛，刚来大城市，是有点闹腾。下次注意点就行了啊。好好照顾妹妹，听见没？”
“……听见了，张阿姨。”
陈默连忙点头。
终于，在又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慰问”后，心满意足地收获了第一手八卦的房东太太，哼着小曲，离开了。
陈默关上门，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一场惊心动魄的社交危机，总算是……结束了。
“……陈小默？”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少女，念出了她刚刚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嗯。”小默点了点头，“根据刚才的社交环境分析，一个与你本名发音相似、但又存在明显区别的名字，是降低对方怀疑、同时又符合‘亲戚’这一身份模板的最优解。”
“你的演技也太好了吧？”陈默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怪物，“那副怕生又无辜的表情，你是怎么演出来的？”
“我只是模拟了我数据库里，关于‘人类幼崽在面对陌生环境时的标准应激反应’。”小默平静的回答了陈默的问题，“另外，你的表现……很差。”
她毫不留情地开始进行战后复盘。
“你在说谎时的心跳频率超过了一百六十，眼神飘忽不定，小动作过多。如果不是我的角色扮演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你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暴露。”
陈默：“……”
他感觉自己不是找了个室友，而是找了个随身的、带毒舌功能的机器人。
虽然过程充满了波折，但“表妹陈小默”这个身份，总算是在房东那里备了案。他们的同居生活，也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和平的日常。
白天，陈默会坐在电脑前写他的小说，而小默，则会捧着陈默的平板电脑，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地吸收着这个世界的知识。从量子物理到当红偶像，从世界通史到网络烂梗，她的学习能力，让陈默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而到了晚上，他们会进行例行的“充电”。
牵手这个行为，已经从最初的尴尬，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两人会坐在沙发上，牵着手，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陈默负责对电视剧里不合逻辑的剧情进行吐槽，而小默，则负责对他那些不合逻辑的吐槽，进行更深层次的、逻辑上的反驳。
这种感觉……意外地不坏。
这天晚上，为了测试陈默在【节目#023】里获得的新能力，两人偷偷来到了公寓的楼顶。
夜风微凉，吹拂着两人的发梢。脚下，是雾都永不熄灭的、如同星河般的璀璨灯火。
“准备好了吗？”小默问。
陈默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牵起了小默的手。然后，他集中精神，回忆着那个【逐光骑士】的概念。
他伸出了自己空着的左手。
一点温暖的、圣洁的白光，在他的左手掌心，缓缓亮起。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凝聚成了一把和故事世界里别无二致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华丽圣剑。
剑身上散发出的柔和光芒，将天台的一角照得亮如白昼。
“成功了……”陈默看着自己手里的光剑，感觉有些不真实。
“嗯。一个纯粹的概念武装。”小默绕着他走了一圈，像个严谨的科学家，观察着他手里的剑，“它的能量构成，是高浓度的、被赋予了守护概念的【灵质】。对于物理世界的干涉力有限，但对【侵蚀型】的负面能量，拥有极强的净化和驱散效果。”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极其关键的话。
“而且，这把剑的稳定性，取决于你和【幽影公主】这个概念的链接强度。也就是说，取决于你和我之间的同步率。如果……”
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了远处城市的灯火。
“……如果有其他强大的概念，比如，另一个公主出现在你的故事里，这个链接，也许会变得……不太稳定。”
就在陈默还在回味她这句话里隐藏的深意时，小默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陈默……”
“怎么了？”
“我感知到了一个新的信号。”她的目光，锁定在了城市南边的群山方向，“这个信号，和图书馆那种冰冷的、像程序BUG一样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它……很古老，充满了强烈的、悲伤的情感，还带着一丝……野兽的味道。像是一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于这座城市的、古老的住民。”
“而且，”她补充道，“它的范围，正在不断地扩大。像一块正在扩散的、古老的疤痕。”
陈默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了。
他收起了手中的圣剑，看着南方那片沉浸在黑暗中的山峦，知道，他们短暂的、风平浪静的日常，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