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们变得比昨天更没精神了。
口中吐出的呓语沙哑而难以辨识，不过好在工作的内容里并没有说要记录神明们说了什么梦话。
非要说个原因话，大概就是我既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吧。
好在全村除了包括村长在内的少数几人，大多都目不识丁，就连村长夫人也不例外。
？？？「爸爸，妈妈……」
眼前神明的呢喃倒是被我听清了一些。
你可知你之所以沦落到这里，之所以失去了成为「真正的神明」的资格，就是因为你这还在留恋过去的想法呢？
哪怕真的有也不应该暴露出来才是。
我本想帮其合上双唇遮掩一番，不过既然已经沦落到这里了，无论说什么，其实也都无所谓了。
地牢里的环境阴暗又潮湿，浑身赤裸的神明们理论上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入眠，好在他们已经足够虚弱，合上双眼任由意识消逝并不是什么难事。
本来他们应该是有棉被的。
过去的某个深夜，我从外面打开了位于某件牢房高处的窗子，而神明们哪怕再虚弱也想试着抓住那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们取出我帮他们藏在棉被里的绳子，然后由我拽着绳子把他们一个个都拽出来。
结果自然是东窗事发。
倒不是在逃往村外时被逮到那种可以称之为功败垂成的惋惜，只是在拉人的时候被其他牢房里的神明发现了而已。
没办法，并不是所有的牢房都有窗子。
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神明都能获救。
绝望的神明们「明明大家都被困在这里，为什么只有他们能得救！」
本该是虚弱而憔悴的面容，癫狂而狰狞。
如果无法拯救所有人只是想要尽可能地救出一些人的话，就是在与被留下的所有人为敌。
这是我在那次禁闭中领悟的道理。
后来棉被变成了茅草，那个窗口也被填埋。
按理说填上窗口就可以了，显然，前者只是对神明们擅自采取危险行动的惩罚而已。
用茅草制成绳结的计划也无疾而终。
由琼浆滋养的神体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也不会轻易死去，至少也能撑到【神喰之日】。
为什么说是至少，因为我并没有见过能从【神喰之日】存活下来的神明，所以姑且只能得出这样粗浅的结论。
万念俱灰的神明们「杀死我吧。」
他们语气平淡地说着这样恐怖的话语。
像是祈祷，又像是恳求。
因为无法接受【神喰之日】又无法逃离，所以他们只能出此下策。
无论是用头撞击墙壁而死，还是用茅草制成绳结勒死，对眼下的他们来说，执行起来实在是非常艰难。
且不说他们目前的体力问题，光是他们生理上对死亡的抗拒就足以让他们无法坚定地执行下去，到头来也只是徒增伤痛而已。
当然他们也试过两两结伴互相解脱，但猜忌却成了这条道路上的巨大障碍。
万一你死了，我却没死成，那么我甚至还要额外背负杀人的罪责。
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所以他们只好拜托相对公正的我来负责帮他们解脱。
一旦自己的丰功伟绩被他人知晓，就会被拜托这样那样的事。
嗯，就是这么回事。
因为他们在生理上对死亡的抗拒还是非常强烈的，所以想要给他们解脱就必须让他们无路可逃，而且效率还得足够高才行，太过磨蹭也是会被发现的。
最终，在与地牢中的神明们反复商讨后，敲定了用烈火焚身来给予他们解脱的计划。
地牢中的茅草足够充足，也就是说并不缺少燃料。
但因为环境阴冷潮湿，所以就算能勉强点燃，想要让火势强大到能在守卫灭火前把神明们全都烧死的程度，还是需要一点额外的助力。
也就是，油。
我的身份自然是不能拥有油这种东西的，光是能被允许生火从而吃到熟食就已经得泪流满面感恩戴德了。
好在有椿的帮助，得到油并不算困难。
接下来就得想办法把油带进地牢。
这才是真正困难的地方。
因为我的种种前科，所以守卫们对我的搜查也变得越来越严格。
想要把油混在工具或是衣服里显然不太可能。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选择用口腔这种不太靠谱的容器来运输这些油。
准确来说并不是口腔，而是喉咙才对。
别看我这样，其实也是会一些常人不会的技能的，比如将东西藏在喉咙里，然后还能用类似反刍的方式取出来。
即使是液态的油也不例外。
到了地牢之后，就用口口相传的方式，交由神明们的口腔代为保管。
毕竟其他时间也是会有守卫检查巡视地牢的，要是被发现有油的痕迹，保不齐会出什么意外。
所以我特地叮嘱他们即使坚持不住，也绝对不要吐出来，直接咽下去就好，大不了再多花一晚就是了。
好在地牢里只有十几位神明，总共需要点燃六间牢房。
在十来天之后的某个深夜，我们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
熊熊烈火在地牢中汹涌翻腾，神明们相拥着于此刻迎来解脱。
四处燃起的火焰让我的皮肤发烫，可我却从未有过如此真切的活着的感觉。
我看见，神明们在火中起舞欢呼。
我看见，神明们苍白的身躯再度涌起血色，随后变为焦黑。
守卫们终究是晚了一步，那一批神明们，全都无一例外迎来了解脱。
老实说之后发生在我身上的惩罚是什么，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神明们到了另一边是否安好。
我是否终于做成了一件事？
怎么可能呢？
我深知那并不是解脱。
而我，依旧没能拯救任何人。
喂食完成后，我从地牢中选出了村子想要的两位神明。
我将工具背在身后，一左一右拦腰抱着两位精神恍惚的神明。
若是在以前，守卫们绝对会打断我的腿。
但今天村长跟他们提前交代过，所以姑且是予以放行了。
我行走在黑暗的村道上。
因为村子里有宵禁，所以每家每户都没有亮灯。
若是聚精会神的话，可以听到那黑暗的房舍中若有似无的喘息。
守卫们还没有发现吗？
啊，被发现了。
他们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仿佛是要将我扒皮抽筋。
「这是真神的旨意，我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所谓真神也就是【真正的神明】大人，那个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这当然不是她的命令，但此刻想要救下我抱着的两位神明，就只能撒下这弥天大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