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我好想死。」
???「我这样的人如果死掉的话,一定会下地狱吧。」
???「祸乱因果,罪无可恕。」
这是我认识老爷子的第十八个年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神神叨叨地念叨着诸如此类寻死觅活的言语。
我显然是对他无可奈何的。
老爷子是个佛雕师,无论是什么样的木材到了他手中都能变成一尊宝相庄严的佛陀,可见其手艺之精湛。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老爷子谋生了。
他不是我的亲人,我也没见过我的亲人。
如果未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世上唯一能算得上我亲人的,也就只有老爷子了。
那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无论是官兵还是土匪,都是能做出草菅人命之事的。
整个人间都好似炼狱一般。
老爷子倒是因为这动荡的时局接到了不少活。
毕竟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一尊端坐莲台的佛陀实在是令人安心。
穷人有朽木佛,富人有檀木佛。
只要给钱给木材,这佛缘便算是结下了。
我和老爷子为了规避战乱,走遍了大江南北,靠着那络绎不绝的活计,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一开始老爷子是准备让我继承他衣钵的,可惜经年累月下来,我的技术始终不见长进。
说来也奇怪,我雕佛体倒是有模有样,但轮到佛首时总是不得要领。
我雕出来的佛首总是面目狰狞,好似自炼狱而来的恶鬼一般。
久而久之,老爷子也就放弃了。
再后来,我跟老爷子不幸遇到了山匪。
不巧,那山匪头头似乎是不信佛的,他只想要我和老爷子的钱和命。
若是光要钱倒还好,可惜那时候人肉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为了自保,我和老爷子在逃命途中不幸跌落山崖。
待我醒来时,老爷子已经不知去向。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对,这样说似乎并不准确。
在我眼睛所能看到的不远处,有一只手臂。
十几年的记忆让我当场就认出了手臂的主人。
当然是老爷子。
除了手臂以外,我看不到老爷子的其他肢体。
我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眼睛能看到的部位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血肉肝脏肠子之类的东西洒了一地,而且我很确信,这些身体部件是我的。
比起寻找老爷子的其他身体部件,我现在可是连自由行动都做不到。
我想要发出声音,只可惜喉咙好像也受损严重。
视线也渐渐开始受阻,目力所及的一大片光景都被染红。
白昼与黑夜的区别渐渐模糊。
已经过去多久了?
几天?
几个月?
又或者是,几年?
我觉得自己离那只手臂越来越近了,一定是我坚持不懈地努力的成果。
为什么要执着于接近那只手臂?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老爷子去了哪里?
不知道。
老爷子还活着吗?
不知道。
老爷子的手臂是什么味道?
不……
这个好像可以知道。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我的嘴唇终于触碰到了什么。
其实早在许久之前就能触碰到什么了。
灵活的蛆虫在我全身上下游走,啃食。
眼皮里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因为眼球已经坏死,所以我看不见那是什么。
果然还是蛆虫吧。
口齿唇舌也时常能感受到蛆虫的存在。
不过这次不同,这次是新鲜的肉。
没有附着蛆虫的,新鲜的肉。
我张开嘴,用已经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的行为模式,反复地进行着撕咬咀嚼与吞咽的动作。
好吃。
新鲜的肉,好吃。
没有蛆虫的肉,好吃。
老爷子的肉,好吃。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我的视线中又重新出现了,并不是由想象构筑而成,而是切实存在的景象。
我置身于一片浓雾缭绕的森林之中。
老爷子的手臂也已经不复存在。
明明状态那么糟糕,却还是能将人骨也尽数吃下,我还蛮厉害的嘛。
抖落身上残余的蛆虫后,本着不浪费食物的精神,将它们也吃了个干净。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走出这片森林了。
浓雾缭绕的森林,看哪边都是一个样。
就连想要回到之前跌落的地方,都找不到回头路。
天空除了昼夜更替外,并没有多余的变化。
即使看着太阳也无法辨别方位,无论哪个位置,哪个朝向,都只能看见同样的天空。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得承认,不知何时起,我对时间的概念就已经模糊到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地步。
在某个不算早也不算晚的时间,我走出了森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记得名字的村庄。
硬要说的话,【神飨村】是它后来的名字,至于它原本的名字,我实在是无法记起了。
村子里的一切于我而言,熟悉又陌生。
男耕女织,共话桑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些东西,与我所熟知的人与事,应该是相同的,却又好像有着细微的不同。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觉得,我现在近乎浑身赤裸的模样应该是主要原因。
很快,我就被带到村长的居所。
那时我才知道,在这个村子里,像村长那样的有钱人,是可以穿衬衫西服之类的,我从前既没听过也没见过的服装的,而他们家的女眷也穿着名为旗袍的,无疑是相当大胆的衣装。
我以流落而来的难民的身份得到了安置,在获得了一套粗布衣裤的同时,被允许在树林里盖一间属于自己的茅屋。
在生活稳定之前,靠着每家每户的剩菜剩饭过活。
日子一天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不善交际,我后来才从村民的闲聊中得知,村子里有一座佛堂,而在那间佛堂里住着一位手艺精湛的佛雕师。
人总是不可能避免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与自己的过往经历产生联想。
嗯,我姑且也是个人。
当我一路连滚带爬找到那间佛堂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位坐在佛堂的角落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木雕佛的老者。
从前还是青丝里夹着白发,如今已满是花白。
冷峻的脸上又添了不少皱纹。
他的手上功夫倒是丝毫不逊于当年,各种工具的运用,更是手拿把掐。
我因为许久没有同人说过话了,即使在村子里待了些时日也不见好转,嘴巴与声带的运用甚是吃力。
终于,在他意识到门口有人的同时,我成功发出了声音。
「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