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除了骨骼与指甲等难以下咽的部分,血肉在我的口中被反复咀嚼。
最终在唾液的帮助下变成一团难以形容的混合物。
当然,我并没有亲眼所见,所以只是凭借口感姑且想象着形容了一下。
若是吐出来仔细看看的话,大概连我这样的家伙也会觉得恶心吧。
断掉的左手小指还在隐隐作痛。
明明只少了两个指节,却还是疼得厉害。
不过这样也恰恰证明了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太岁之力,是能被琼浆滋养成为太岁之力养料的体质。
真是万幸。
当初分食老爷子的时候,我也没能独善其身,被恢复健康的村民们合伙强行塞下了老爷子的肉。
所以,力量能在现在之前消失真是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只需要让椿吃下这份血肉混合而成的产物就大功告成了。
椿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了。
当然,只是视觉上的效果而已,其实只是我在靠近椿而已。
她的呼吸比之先前要平稳了不少。
倒不是病快好了,只是人快死了而已。
她的呼吸愈发缓慢,体温也越来越低。
村长先前的命令,说是对椿进行隔离观察,其实只是想让她死在这里,并让我料理后事而已。
大概她父母也能想到这一点吧。
至于他们为什么至今还未出现,怕是已经在彼端等待着椿的出现了。
这样做可能有些过分,但我确实不想让椿去到其父母所在的另一边。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想要眼睁睁地看着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是很难的。
尤其是在你有能力救她的情况下。
所以我姑且还是能理解当初被我用老爷子救起的村民们对我的恶意的。
他们觉得我是在救所有人和救小部分人之间做了选择。
觉得那些被他们放弃的人是因为我的选择才导致他们被放弃的。
可于我而言,我只是在为是否断绝太岁做出选择而已。
也就是说,在当时他们全员都存在着被放弃的可能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被选中的幸存者般的优越感,来谴责我为什么要放弃那些人。
自始至终舍弃同乡的人都只是他们自己而已。
我清楚地认知着这一点,所以我从不会为无关紧要的罪名而动摇。
只是现在,我又忍不住做了同样的选择而已。
在太岁即将被彻底抹除的当下,我又一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选择将会正式成为把无数人拖入地狱的开端。
鼻尖传来花香,是椿的味道。
在她昏迷期间,一直是我在用水擦拭她的身体。
就算是遗体,也得保证整洁才行。
溪水并没有这样的香气,所以这只可能是椿的味道。
这气味实在过于美妙,以至于我竟忽然有了以这种前所未有的相处距离尽情摄入椿的气味的想法。
好在我很快就将这份想法抛诸脑后。
毕竟要是这样的话,就会变成类似我吃掉了椿之类的情况,这显然与我原本的想法相悖。
我艰难地撬开了椿的嘴唇。
如果说几天前的椿只是意识模糊,那么现在就可以说是死气沉沉。
光是将血肉送入她的口中就非常吃力。
抛却一切非正常因素来看的话,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跟别人接吻。
可若是以同样的视角来看的话,椿就不能算是第一次了。
因为她的妈妈之前也是这样把老爷子的肉喂进她嘴里的。
那次她虽然意识模糊,但姑且还算是有意识,所以能够自行吞下口中的血肉。
而我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比较麻烦了。
考虑到情况危急,我不得不草草了结这次充斥着血污与肉末的黏黏糊糊的初吻体验。
转而用手指将那些东西从口腔推入椿的咽喉,随后再尝试倒入一些水,以便其流畅服下。
(!!!现实中不可以贸然给昏迷者喂食哦!!!)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一股强烈的倦怠感袭来,我靠着墙失去了意识。
好在这场昏迷持续得并不算久,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房间,洒在椿原先睡着的地方。
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我并没有着急去寻找椿的去向。
若非要究其原因话,那就是她正兴致勃勃地坐在我身上。
又肩传来阵阵剧痛,牙齿正在撕咬血肉。
椿可以活动了,但并未醒来。
她之所以会做出现在这般狂热而大胆的行动,大概只是出于身体里的太岁之力对于维持能力所需的血肉的渴望而已。
这份渴望哪怕是存活了数百年的老爷子都难以抗拒,又何况是如今处于无意识状态中的椿呢?
我任由椿撕咬啃食着我的血肉。
老实说,这可比断指要疼上太多太多了。
可明明是足以撕心裂肺的疼痛,此刻我的意识却开始变得模糊。
往往疼痛都会让我变得清醒才对,真是搞不懂。
我能感受到,生命力正以具象化的形式离开我的身体,精神也逐渐消散。
不能再让椿吃下去了。
如果我不在了的话,太岁就极有可能继续留于人世。
至少要把断绝太岁的事项交代给椿才行。
至于她会不会好好履行,若是我死了,就不用考虑这种麻烦事了。
我不愿再接受太岁的力量了,所以只能由她自己来决定。
说起来,存活到现在早已非我所愿就是了。
月光洒在椿的右肩,洁白如玉的肩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我得唤醒椿。
这是我的目的?
老实说,我也记不清我当时所想的内容了。
口唇贴在香肩之上,也可能是锁骨。
又或者是两者之间的地方。
牙齿刺破皮肤,血液进入口腔。
嗯,虽然身体散发着香气,但椿血液的味道似乎和我血液的味道却没有多大的差别。
我还以为会是如果实汁水那般甘甜可口呢。
不过倒也并不算扫兴。
如果说,椿啃食我是出于身体本能的求生欲。
那么我是否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呢?
明明我并没有太岁对于血肉的渴求。
也就是说,是除此之外的某些东西?
我实在难以理清。
但如果从结果上来看,我大概就只是想要叫醒椿而已。
被牙齿刺破的部分重复着修复、刺破、修复、刺破的无限循环。
可这显然不是无限的,因为我会在生命消逝之后打破这一循环。
齿痕被牢牢镌刻在椿的身上,哪怕是大快朵颐之后的太岁之力也未能将其修复。
椿「阿无,我这是怎么了?」
椿的声音夹带着阵阵抽噎。
满是鲜血的,我的身躯,感受到了新的液体。
椿的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我的伤口上,比之前任何一次伤势都要疼。
她的脸上也满是鲜血,眼泪并不足以洗净她的脸庞。
「只是活下去的小小代价而已。」
这天夜里,我带着椿逃离这个村子。
本来再等上一些时日,我就能在大家都快要忘记太岁之际,将其悄无声息地扼杀。
可我终究是没能下定决心将其断绝。
我以为只要我不再贪恋生命就能做到,可是想要执行起来却是如此艰难。
好在已经借由村长他们的耳目传达出太岁之力已然无用的消息。
接下来只要带着椿逃离这里就可以了。
从外部看无比寻常的树林,一旦踏入其中便扬起遮天蔽日的浓雾。
老实说,我并没有信心带着椿离开这片树林,但只要能避开那些人就行。
「在这之后,你会活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那时我或许早已死去,我也不知道在那之前我们能不能去到外面的世界,但请务必将太岁之力断绝。」
断绝的方法我也告诉了椿,在她身上的太岁之力确认消失后,将老爷子的头颅丢给野兽就行。
虽然这个方法成功与否并没有得到验证,但已经是目前相当具有可行性的方法了。
「哪怕你不愿断绝,或是断绝失败也没有关系,那就带着太岁之力活下去吧,活到你满意为止,或许外面的世界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呢。」
「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带着这样的想法,应该就足以应对漫长的生命了吧。」
因为椿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所以很快就接受了我的全部说法。
深夜里浓雾笼罩的森林潮湿又寒冷。
我与椿紧挨在一起,虽然不足以御寒,但却是要安心不少。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否还在到处打仗呢?
当初追逐我的山匪是否还有后人,他们该不会还在做山匪吧。
我是不太可能活着出去的,所以这些事只能交由椿的双眼来见证了。
忽然,身后无数道火光映照而来。
是村长!
毕竟也只有他们家的人能有在这片树林中认路的能力。
村长「阿无,你为什么要欺骗大家呢?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呢?」
村长「只要交出那份力量,椿那样的小姑娘村子里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都喜欢,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些,当然,其他的女人也都可以归你所有!」
村长「何必为了那么一个小姑娘而欺骗大家呢?」
果然,他们并没有相信我那日在佛堂所营造出的假象。
我也没有相信他们对罪恶的厌恶有多真实。
虽然获得那份力量的方式充斥着罪恶,可一旦见识过那份力量的实际效果,谁还能够拒绝呢?
青春永驻,无伤无病。
要知道,现在正追逐着我们的,本该是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
而他们现在的外表,无一不是正值壮年。
他们为了留住这一切,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和椿在树林中狂奔。
并不需要找到出路,只要甩开他们就可以了。
???「椿,你不要娘亲了吗?你的病好了吗?至少让娘亲看看你呀,我的孩子!」
糟了,没想到村长他们还留了这一手。
既然之前对食人长生的厌恶是装出来的,那么那副装作要严惩那对夫妻的语气也该是装出来的,我显然忽略了这一点。
身后之人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你,你没开玩笑吧!」
我竟然罕见地有些激动起来。
抓着椿的手也开始愈发用力。
椿低着头,似乎也还没想到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我。
椿「阿无,我的爹娘还活着,他们没有被杀死。我……」
椿「我不能和你一起离开了。」
椿「对不起。」
她甩开了我的手,向后方明亮处奔去。
她的身影很快就变小,随后消失不见。
就像飞蛾扑向烛火一样。
我没有追上去,因为追上去就会功亏一篑。
单她一个人,对村子来说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因为她并不是太岁本身,所以无论把她吃掉多少次都是没用的。
在那之后,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可是,独我一人逃离也是没用的。
我既无法确认她的太岁之力什么时候消失,也大概率无法活到她的太岁之力消失的时候。
一旦提前处理掉老爷子,太岁之力就会回到那个村子,并再次蔓延,甚至彻底失控。
森林里的火光早已消逝。
黑暗中,我看着老爷子的头颅,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
明明是你将太岁之力带到这里,现在却袖手旁观吗?
你这家伙,真是……
我当然知道,说到底,也只是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而已。
我终究只是个人如其名的无用之人。
当我再度回到那个村子的时候,又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当然回到村子非我所愿,我只是碰巧又走回去了而已。
明明身上的太岁之力已经消失,我却不会感到饥饿,漫长的时间里,我的容貌也没有发生变化。
若是太岁之力还在的话,我的血肉是无法供养椿的。
能够解释我身上的怪异之处的,大概就只有老爷子对我的诅咒了吧。
明明是为了降低老爷子的罪恶感,才用他的血肉救了这个村子,没想到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他也一定很生气吧,不然他为什么一直不肯理我呢?
我带着老爷子的脑袋回到了村子,在村边的小溪,我见到了一个独自清洗着衣物的女人。
椿。
她的容貌果然也没有太多变化,让我不禁以为我离开得并没有太久。
可当她抬起头看见我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中的衣物落到了小溪中。
她的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看起来是在哭,但却看不见一滴眼泪。
这当然不是什么新潮的表演节目,只是眼泪早已在年岁中流干了而已。
据椿所说,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
椿回去之后理所应当地承受了被啃食血肉之苦。
而村民们的身体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啃食椿的血肉并不能让他们获得力量。
但是,椿的回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从那天起,某个花季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不老不死任人玩弄的躯壳。
得益于她这副接近不朽的体质,人们在她身上尝试的玩法可谓是多种多样。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无论多么惨绝人寰的伤痛,都能在片刻后治愈。
硬要说的话,时至今日在她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也只有我当初留下的咬痕而已。
可谓是荒诞至极。
那天我没有立刻离开村子,反而是在椿的居所附近潜伏起来。
椿也并没有向他人告发我已经回到了村子这件事。
到了晚上,意料之中的有许多男人来到了椿的居所。
???「你可是自私自利地获得了长生不老之力的贱人,至少这种事是能做好的吧!」
???「为什么要闭眼啊,你这样的家伙已经不需要睡觉了吧!睁开眼睛仔细看好啊!」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那个房间回荡。
直到那些人离开,我才终于有机会进入那个满是污浊的房间。
「你不恨我吗?如果当初我不救活你,你就不会遭受这样的对待了。」
椿「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椿「咳,我一直都相信着呢。」
……
看着她费尽力气挤出的苦涩笑容,我竟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老实说,我甚至都开始认为这搞不好也是村长计划的一部分了。
但是,我果然还是忍不住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
「那就一起活下去吧。」
让太岁之力得以存续的方法,是食用被琼浆滋养之人的血肉,食用得越多,效果越好。
治愈伤势,返老还童,乃至不老不死。
我用这样的信息换取了椿一人的自由。
而在不久之后,椿就又回来了。
糟糕透顶。
椿「只有我一个人离开什么的,我根本做不到!」
可是村子已经不需要椿这样的个体了,她已经不再特别了。
所以她必须不断地体现自己的价值,才让自己能活下去。
我亲手铸就的地狱正式竣工。
其名为【神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