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作为插班生进入了奥菲莉娅所在的二年级A班,做完提前虚构好的自我介绍,安娜顺从着奥菲莉娅眼神的指示坐在了她的前座。
从桌洞里拿出事先备好的课本,安娜翻了翻,还是那么些内容,她都看过——只是忘得差不多了。
她本来就不是擅长记诵的那一挂,但偏偏魔法这门课最重要的就是记诵。
翻开一页,她望着那些玄奥的咒语面露难色;再翻一页,她看见对前页咒语进行的密密麻麻的原理解释,她忽然觉得太阳穴有些升腾。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扭曲成了什么样。
台上白胡子老爷爷的讲课催人发困,他往往讲上几句便开始“遥想当年”,说起那些不知真假的往事滔滔不绝。
如果人也有尾巴的话,想来那位老头的尾巴翘得要比他的尖顶帽还要高。
安娜的目光扫过身边的同学们,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爷小姐们听着老头那半真半假半浮夸的故事倒是津津有味。
安娜手撑着脸,为了打发时间,她也听了起来,但很快她便又一次皱起了眉眼。
呜哇,这老头真能给自己身上贴金。
安娜的思绪随着老头的讲述飘回了三年前,她们突破某一座魔王军的坚固堡垒的战役。
在她的记忆里,前线并没有见过这么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那是艰难的一天,她们面对固若金汤,又有结界保护的堡垒束手无策。
一位勇敢的斥候用生命为代价找到了作为结界能量源头的那块巨型魔晶石,又有一位年轻的魔法师在极近距离下使用爆裂魔法炸毁了魔晶石,她们才得以抓住机会攻入堡垒。
安娜记得前线的每一张脸,她们站在安娜的记忆长廊里,安娜遍历过去,却独独缺了那张长满白胡子的老脸。
他在说谎。他把那位斥候和年轻魔法师的事迹改了改套在自己的身上,听得学生们振奋崇拜。
可安娜只觉得冷,那是从脊背攀上的、直抵心脏的凉意。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攥握成拳,她想要站起身痛斥老头的虚伪无耻,可从小腹印痕处燃着的火却驱散了心底的寒凉——奥菲莉娅正利用着印痕强制着她的意志。
一边是彻骨的冷,一边是灼人的热,安娜觉得自己好像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随着那把断剑埋在了魔王城下,一半正陪着她那从天而降的恶役主人坐在教室。
仅剩的这一半甚至不能为那过去的一半争辩,她早就没有了说话的权利。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那只在墙头上漫步的橘猫,明明身体还记得那位时常陪伴它的人类的呼唤,可当它靠近前去,闻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气味。
橘猫不会想那么多,面对陌生却熟悉的过去它可以弓背哈气。
可安娜不能,她甚至连完全依靠意志来操控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安娜只觉得想吐。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无法忍受的恶心。
所幸一堂课的时间并不长,白胡子老头侃上几句时间便飞快地溜走。
安娜颤颤巍巍地支撑起身子向外走,她想去走廊上清静清静,可她刚一离开座位便被奥菲莉娅拽住了手腕。
安娜回过头,却见奥菲莉娅的脸上早已挂上了不悦。
怎么样都好吧,大不了事后再挨罚。现在安娜只想求片刻的安宁。
“安娜,坐回去。”
奥菲莉娅的声音冷得像块冰。安娜强忍着小腹逐渐升温的灼热,她猛地坐下,脸却转向背后,直勾勾地望着那双蓝眼。
“奥菲莉娅...小姐。”她艰难地开口,“我想静静。”
“不允许,坐回去。”
“奥菲莉娅小姐!”
“没听清我的话吗?这是命令。”
“是...”
娜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正被架在火上炙烤,血沅沅地自心脏的伤口向外淌,滴落在火里,烫得“滋啦”发响。
她终究违背不了奥菲莉娅的命令,她转过身去,蜷起身子,将脸深埋在双臂圈出的阴霾之中。
她细数着地板砖上的马赛克碎花,吸着鼻子,将泪水逼回眼眶,仿佛只要这样做那点微不足道的泪水就能浇灭炙烤心灵的火。
她当然知道是无用功,可她除了这样安慰自己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毕竟她就连去走廊上透口气都不被允许啊。
安娜的心刺痛了整整一天。
直到天色渐晚,标志着一天学业结束的晚钟回荡在偌大的校园里,她都没有再忤逆过奥菲莉娅一次。
她扮演着奥菲莉娅所期望的、绝对服从于她的忠犬,跟在奥菲莉娅的身边寸步不离。
奥菲莉娅不需要她的时候,她便保持沉默,奥菲莉娅需要的时候,她便站出来圆满地完成奥菲莉娅的需要。
她与奥菲莉娅一前一后走在光影晦暗的回廊上,月光透过树影的缝隙撒在她的脸上,一点点亮。
远处的宿舍星星点点亮着灯,不断有急着归寝的学生与她们擦肩而过。
奥菲莉娅的步子刻意压得很慢,直到回廊中的人稀稀落落的散尽,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旋转着脚跟,与急忙停步的安娜鼻尖相撞。
安娜只觉得鼻腔酸涩地像是吃了颗半熟的柠檬。
“安娜。”
“我在。”
奥菲莉娅的手悬停在半空,她轻勾着手腕,将淤痕未消的手背面向安娜。
安娜顺从地半跪下身,吻向那只伸出的手,从指尖到指节,从指节到骨节,从骨节到手背。
到惩罚时间了吗?安娜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等待着耳光或者别的惩罚的降临。
可直到她胆怯地睁开眼也没有等到落在脸上的巴掌,那只她吻过的手翻转了过来,哄小猫似的轻挠着她的下巴。
奥菲莉娅的手腕与她的下颚骨紧紧相贴,她能清楚地透过脉搏感受到奥菲莉娅跳动的心脏。
“奥菲莉娅...小姐?”
“安娜。”
奥菲莉娅忽然张开了双臂,将猝不及防的安娜揽进怀中。
突如其来的温情让安娜有些无所适从,她垂落在身侧的双手颤抖着,她很茫然。
上一次奥菲莉娅展露这样的温情还是在“忘忧百合”的那一晚,她被奥菲莉娅强横地占为己有之后。
“白天很煎熬吧。”
“不,我...”
安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她以为这是奥菲莉娅要清算总账的前奏。
“我都看见了。无论是安娜颤抖的肩膀还是攥紧的拳,低下的头还是落下的泪,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为什么——”
奥菲莉娅的话好像拨动了安娜心底紧绷的那根弦。
安娜想要抬起头来,后颈却被奥菲莉娅的双手箍得紧紧的,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溺死在这忽上忽下的情绪里了。
“不命令你的话,你会追出去找教授吵架的吧。”
“我...”
“从没想过”四个字如鲠在喉。安娜想要争辩,却又低下头哑口无言。
的确,她只是想去走廊上吹吹风散散心,可如果在那里遇见了还没有走的老头呢?她真的能保证不会和对方争个热火朝天吗?
以她的性格大概是会的吧。
那个沽名钓誉的老头践踏了她心里最脆弱的那片土地,她一定会去捍卫她心底最后一块净土。
“你是我的东西,别给我惹麻烦。同样,我也不会让别人惹你的麻烦。”
奥菲莉娅挑起安娜的下巴,在她的唇边落下誓约般的轻吻。
她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宣誓。她像是一位王在召见她的臣子,臣子向王效忠,王也会守卫她的臣民。
“同时,作为贵族,我绝不容忍沽名钓誉之辈污染魔法的殿堂。我想明天,我们就能听到那位教授深刻的检讨了。不然的话,我们兴许就见不到他了吧。”
奥菲莉亚的指腹轻轻拭去安娜眼角的泪,像是擦拭着她精心收藏的孤品。
安娜的心在颤抖着,如果心脏也能哭泣的话,那么她的胸腔恐怕早就大雨淋漓。
奥菲莉娅...在安慰自己?
尽管方式很笨拙,但安娜还是能清楚感知到隐藏在那冠冕堂皇话语下一星半点的温存。
她感觉压在肩上的山好像崩塌了些碎石。
名为依赖的藤蔓顺着崩塌的碎隙渗透而入,她惊觉曾经以为的压在身上的又一块巨石,如今有一些化作了依赖。
她居然...有一点点开始依赖奥菲莉娅了?
她怎么能...依赖这个借着奴隶纹掌控自己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