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堆满了瓦砾和碎砖的街道上，只有那家烘焙坊的招牌还亮着。
周边的居民们排着队来烘焙坊领烤过火的残次品和无用的面包边。
阿列克谢坐在了店门口的靠背椅上，看着店里的伙计忙着切配，把玩着手中的口琴。
他许久没有吹过口琴了，久到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吹响口琴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他只记得每当他吹起口琴，身边总会有围绕着一群人，说着谢谢他的保护。
可他没有保护住任何人。
那个总是在桥上昏睡的乞丐死了。
阿列克谢眼睁睁看着他精神错乱般地举起一根破铁棍，杵着拐杖冲进骷髅大军之中，被乱刀捅成了一滩烂泥。
阿列克谢就这么看着他死，他想要张开盾牌冲上前去，可他回过头，望见难得有起色的店面，他犹豫了。
他的盾牌保护了他的店。
“你这次又选择了袖手旁观。”
耳边响起清冷的少女嗓音。
阿列克谢惨淡地笑笑，是他太累了吗？
累到出现了幻觉，他竟然听见了那位安娜塔西娅的声音。
明明他们已经有三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你是来审判我的吗？安娜塔西娅。”
“不，我是来买面包的。”
意料之外的答案，说是幻觉那未免也太真实了。
阿列克谢的目光收回到眼前，他的身侧站着两名少女。
其中一位银发红眼...如果不是这个特征过于显著，阿列克谢差点没有认出来那就是安娜塔西娅。
明明上午刚刚见过，阿列克谢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变化很大。
与以前相比她瘦了，但变得会打扮了。
与她牵着手的那名少女是名动王都的奥菲莉娅，可即使与这等美人站在一起，安娜的外貌毫不逊色。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家伙这么漂亮？
“买面包的话就去排队，领面包边的旁边那条队就是。”
“不用。我们要买你这里所有的面包。”
所有的。阿列克谢惊得几乎弹跳，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你们拿我开涮？”
“你还不值得我这么做。”
冰冷的嗓音从安娜塔西娅的身旁传来。是那位北境的大小姐开了口。
“这是5枚金币，买你店里所有的面包绰绰有余。”
五枚金币随着声音落在了阿列克谢的脚边。
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金币，而且是产自北境铸币厂的足额优质金币。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阿列克谢站起身来，像一堵高墙一般堵在了烘焙坊的门口。
他的盾牌在手臂处显现，但安娜的剑比他要快的多。
他只是做出了架盾的姿势，安娜的剑尖便已然逼近了他的喉咙。
“想打架吗？安娜塔西娅。”
“我没这个意思。但是我不许你对奥菲莉娅无礼。”
如今的她还真像是一条忠犬。看来那位大小姐在她心中的分量独具一格。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现在，别妨碍我做生意。”
“我说了，我们只是来买面包的。”
“一买就买我整个店的面包吗？”
阿列克谢怒吼着。
不知为何，安娜塔西娅每次在他的面前出现，他的心就会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既渴望着能对当年之事有个交代，可是望着那瘦小的身影，他就宛如万箭穿心一般地疼痛...
这种纠缠的烦躁感困扰了他很长时间。
“对，买你所有的面包，送到对面。”
顺着安娜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先前被爆裂魔法轰击的正中心，如今已是一片残垣断壁。
那些熟悉的残缺背影在废墟里闪烁着，其中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安娜塔西娅...你还要管他们，你还能管他们多久？做这种傻事，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你不也在做这种傻事吗？阿列克谢。”
安娜塔西娅的质问如箭一般直插阿列克谢的心脏。
“如果不是你一直给他们提供食物，他们早就死了吧？好人就做到底吧，阿列克谢，我想让他们也尝尝你的面包，而不是那些边角料。”
安娜塔西娅的剑消失在空气里。
她蹲下身来，将奥菲莉娅撒下的金币一枚枚捡起，抚净上面的灰尘，摊开手心，递给了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的目光越过金币，望向那支缠绕着染血纱布的纤瘦手臂。
“抱歉...”
阿列克谢接过金币，转身走回了店里。
他召集了所有正在休息的伙计，打开了全部的橱柜，将当中摆放待售的面包全部取出，打包，装袋，动作一丝不苟。
“面包，我会拿过去的。去忙你们的事情吧，安娜塔西娅。”
“嗯，多谢。”
安娜牵起奥菲莉娅的手，沿着她们白天来时的路并肩而行。
身后传来悠扬的口琴声，安娜轻轻加大了勾住手指的力度，忽然向旁边靠了靠，肩膀撞在了奥菲莉娅的手臂上。
“安娜。”
“嗯？”
安娜踩在人行路的路沿上，走独木桥般摇晃着。
她的双麻花辫随着她身体摇晃的幅度而飞扬着，奥菲莉娅透过月光望向那双藏在平光镜后的眼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好可爱。”
“诶？”
安娜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爬上了红晕。
“突然说些什么啊奥菲莉娅。”
她的小拳头如雨点一般轻砸在了奥菲莉娅的肩臂。她跳下了路沿，逆着月光踮起了脚尖。
“那奥菲莉娅就多看看，最好把我的脸牢牢地记在心里。”
“早就在心里了，多此一举。”
奥菲莉娅情不自禁地想要吻上安娜的唇。
可下一秒，她的目光越过安娜，在路中心的人影处收缩。
她的笑容迅速地在脸上流逝。
“奥菲莉娅？”
还没来得及得到奥菲莉娅的回应，一声煞风景的男嗓在安娜身后响起。
“晚上好，我亲爱的奥菲莉娅...还有碍事的罪人小姐。”
“谁和你亲爱？少自作多情一点。”
安娜亲眼望见奥菲莉娅的眉头拧得像是一把熔毁扭曲的剑。
她转过身去，那两张脸她一个都忘不了。
宫廷骑士长奥托，还有枪之勇者格赫罗斯。
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在她的脑海里重演。
代表国王手执套索的近卫骑士和为了大义毅然指证的枪之勇者...
安娜睚眦欲裂。
“晚上好啊，安娜。”
格赫罗斯走上前来，他的手指挑过安娜的麻花辫，放在鼻尖轻嗅着。
“好闻的雪松香。你的品味提升了不少啊，安娜。”
“把你的手从安娜身上拿开。”
啪叽。奥菲莉娅走到了安娜身前，一把挥开了格赫罗斯轻佻的手。
“奥菲莉娅，不许对格赫罗斯男爵无礼。”
“关你什么事。给我把嘴闭上。”
呵斥了自以为是的奥托，奥菲莉娅毅然决然地牵起安娜的手。
“让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奥菲莉娅并非虚张声势，魔法符咒在她的手心汇聚，她不介意再来一发爆裂魔法。
她要在这两个人手中，保护好她的安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