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在颤抖，恐怕心也是如此。
奥菲莉娅撩开窗帘，将目光投向窗外不断滚动的街景。
离开王都，回到北境...然后呢？然后又会怎么样？
按照父亲所规划的，一个半月后按部就班地举行婚礼，嫁给那个卡拉特？
别开玩笑了。
奥菲莉娅的目光飘向与自己座位间隔的安娜。
她像是一尊坏掉的发条人偶，不声不响，就连目光都直勾勾的，从来没有从马车车斗的木板缝隙上移开过。
安娜，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和我私奔吧。这样无厘头的想法一瞬间在奥菲莉娅的脑海里涌现。
但是...不行。如果真那么做的话，叶戈尔毫无疑问会杀掉安娜的。
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做...无论谁都好。
神，对，神明大人，求求您不要分开我和安娜。
奥菲莉娅在心底虔诚祈求。
可是直到马车的车轮碾过粗粝荒凉、覆盖着薄薄冰雪的黑土地，都没有一位神明回应了她的呼唤。
窗外呼啸着刺骨的风，带来奥菲莉娅熟悉的北境的味道。
那是连风都难以免俗的粗糙。
绵延的覆盖着冰雪的山、还留着残茬被火燎过的黑土地、封冻的河流，这是奥菲莉娅对故乡的记忆。
她对这里谈不上眷恋，却也说不来厌弃，她从前觉得冰雪也压不垮黑土地里的生机，可她这回回来，却只觉得压抑。
冰雪像一张无法逃脱的网，沉甸甸地笼罩在奥菲莉娅的心头。
自从离开王都进入北境，足足近两周的时间里，安娜竟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甚至连动都懒得动，如若不是叶戈尔强逼着她吃下食粮，恐怕她早就在半路上饿死。
这样的安娜让奥菲莉娅感到陌生。
她尝试呼唤安娜的名字，起初安娜还会抬起头来，用一种丢入陷阱的野兽将死未死的眼神回望奥菲莉娅。
到了后来她也会习惯性地抬头，只是那双眸子，似乎已经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安娜就像是一抔损坏了盖子的陶瓶，里面满溢着溺死人的绝望。
如果当时...没有去找安娜，没有和她建立起联系就好了。
至少那样她不会彻底坏掉。
可是，转念间在一起之后那些快乐的、苦涩的、旖旎的、沉闷的回忆却如烙印一般铭刻在奥菲莉娅的心间。
那些回忆仿佛溶进了奥菲莉娅的血与骨，与她再也无法分割。
正是那些回忆一点点地填补了“奥菲莉娅”这个灵魂的残缺漏洞。
所以...安娜，你能够来救我吗？
“安娜。”她又一次尝试呼唤，可依然没有得到回音。
“安娜。”
再不回应她的话，等马车驶入新天鹅堡，那么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安娜！”
泪从奥菲莉娅的眼角滚落，安娜的脑袋像是锈蚀笨拙的人偶一般扭转过来，她终于，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奥菲莉娅...”
声音干哑得就像是被火炭燎过了喉舌。
有回应就好。
奥菲莉娅如疯子一般扑上了安娜的身子。
她像是饿死鬼一般紧抱着安娜，鼻尖以极快的频率耸动着，仿佛是想要将安娜的气味全部夺走。
“你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奥菲莉娅的哭腔就像是一把钥匙，捅开了安娜内心锈死的锁孔。
安娜的世界是一片看得清摸不着的黑。
忽然一束闪电，撕裂了无际的黑天。
那片黑幕上出现了微小的光点，安娜伸出手，想要追逐那越飞越远的一点点亮光，她划开黑暗，只为了拥抱她的光。
那束曾经将她拉出泥潭的光，如今落在了尘埃里。
她也曾放言说会永远陪在那束光的身边。
可是为什么，这次她要放手呢？
明明是好不容易拥有的幸福，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喜欢上的人。
她绝不想将这份感情拱手让于他人。
奥菲莉娅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奥菲莉娅...别哭了。”
安娜的手覆上了奥菲莉娅的脸，轻轻揩去了脸颊挂着的泪珠。
她下定决心，她想再当一回勇者。
她发誓要救回她的公主殿下。
“奥菲莉娅...等着我，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安娜...”
奥菲莉娅何尝不知道安娜的决心呢？可是那样的话，她可是要与整个北境为敌啊！
“奥菲莉娅，还记得我们的誓约吗？”
吻落在奥菲莉娅的唇角，这是她们独一无二的，交换誓言确认心意的方式。
奥菲莉娅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阻挡住这只从名为复仇的火焰里涅槃的小狮子了。
“嗯，我相信你，安娜。”
吻落在了安娜的唇角，誓约已成。
“在我嫁人之前...安娜，你一定要来夺回我。”
奥菲莉娅一把拽下了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塞在了安娜的手心。
“这是命令吗？”
“是的，安娜。”
安娜的双手包裹住奥菲莉娅冰凉的手，又迅速抽离，紧接着她半跪下身，深深地吻住了那悬在半空柔软的手。
“遵命，我的奥菲莉娅小姐。”
叶戈尔将这一切收于眼底，缰绳在他的手心里绷紧拉直，隐隐然有就此断裂的趋势。
大公这么做，真的对吗？
从大公还在军队时期便追随他的叶戈尔在一瞬间对他宣誓效忠的主君产生了怀疑。
他是看着奥菲莉娅长大的，是除了大公夫妇以外离她最近的人，他甚至比了解自己的孩子还要了解奥菲莉娅。
他看见了那孩子眼里毫不掩饰的爱意，看见了她对那位断了剑的勇者近乎疯狂的依恋。
她们...真的分得开吗？
强迫奥菲莉娅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甚至都瞧不上眼的男人，这样真的算是保护吗？
夫人的去世磨灭了大公所有的豪情壮志。
那位曾经犹如太阳一般闪耀的将军，现在却将自己封锁进新天鹅堡里。
为了保护他的女儿，他抹去了自己的挚爱在他们两人共同的城堡里所有的痕迹，强迫所有人都不再提起。
为了阻止奥菲莉娅再沉浸在丧母的悲伤与怀疑之中，他将奥菲莉娅送到了王都。
如今他又为了所谓的“保护”，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大公，他真的对吗？
他这是要将自己最亲密的人全部从自己的身边推开。
如果夫人还在就好了。
他回忆起了那位他曾经憧憬的，曾经带领与他并肩作战的天才少女剑士，那位有着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思想的勇者大人。
他回忆起了那柄藏在新天鹅堡暗室里不见天日的圣剑。
如果有人能再次握住那柄剑的话...他不介意帮她一把。
于是，他选择将他的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