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木制成的训练剑不知第多少次挑飞了安娜的头盔,安娜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落败在叶戈尔的剑下。
被叶戈尔带出城堡以后,她便来到了这处军营,然后每天经受着叶戈尔的磨砺。
她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位大公的近卫队长要掺和进她们的秘密,可他实在是强的过分。
就像他本人说的那样,只要他守在婚礼的门前,安娜绝无走进门的可能。
距离婚礼,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还要再来吗?”
安娜无言,只是兀自戴上了头盔。
咔哒,面罩落下,视觉被面罩分割得支离破碎,听觉也在厚重护耳的遮挡下大幅减退。
叶戈尔大步流星地进攻,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可安娜却还是反应慢了一拍。
待到她挥剑格挡之时,叶戈尔的剑已然停在了她的颈侧。
如果是实战的话那么她早就人头落地了。
“你太依赖你的五感了,难道说失去了视力和听力,你就战斗不了了?少在这里给我矫揉造作,沉下心来!”
叶戈尔的呵斥也听得不那么真切。安娜有些忿忿地摘下头盔,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十分快意,她气血上涌的额头也在风中迅速降温。
她眺望了一眼远处山巅上的棱堡,奥菲莉娅...她在经受什么样的苦难呢?
不够,远远不够,自己还要做更多...要变得更强。
想起奥菲莉娅,安娜方才沮丧烦躁的心再次振奋了起来。
她要回应奥菲莉娅的期待。
她说过的,她绝不会抛下奥菲莉娅一人。
“叶戈尔,教教我吧。”
安娜诚恳地向眼前饱经战火的剑士低下了头。
叶戈尔没有回应她,只是用剑挑起了头盔,递到了她的手中。
“既然要求教的话就拿出求教的态度!给我老老实实地叫教官!”
叶戈尔收起了先前的克制,此刻的他粗鄙至极。
他用尽了他毕生的野蛮词汇来指责安娜,仿佛他真的是安娜的教官,而安娜则是他部下最不成器的新兵蛋子。
“是,教官。”
安娜挺直了脊背,那些听起来粗鄙却言简意赅的指令正一点点地唤醒她尘封的记忆。
似乎刚刚受召唤而来成为勇者之时她也是这般模样,那时的她渴望胜利,渴望光荣。
如今的她亦如是,她依旧渴望着胜利,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打倒魔王,而是带她心爱的女孩回家。
“太小声!听不见!这么小的声音还想练好剑?”
“是!教官!”
安娜的喉咙在嘶鸣,清脆的少女嗓音隐隐然有盖过风声的势头。
“这还差不多。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什么勇者,也不是小姐的剑。你是列兵,一个屁都不会的列兵,听明白了吗?”
“是!教官!”
安娜戴好头盔,放下面罩,再度举起了剑。
“列兵,听好了。”
叶戈尔的剑不断空挥,他试图用这些方式来干扰安娜的判断,“如果你的眼睛瞎了,你的耳朵聋了,你还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吗?”
“当然,教官。”
安娜击中起全身注意力,堪堪躲开叶戈尔虚晃的一剑。
可下一剑却在她回剑的空挡击中了肩膀,剑招快得她目不暇接。
可就在这一剑凌空变线斩向她的脖颈之时,安娜的心中警铃大作。
她几乎是本能地侧开身子,等反应过来时,剑已经挥出。
这无意识的一剑险些砍中叶戈尔的侧腹。
叶戈尔越步跳开,重新把握起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有些惊讶于安娜本能的一剑,那是她无数次与魔王军生死相搏潜移默化积累下的经验。
这些经验并不会为她提供更准确的作战决策,但却能在危机时帮她做出最恰当的反击。
安娜有些明白了。
面对那些比自己弱小的敌人,她大可以凭借勇者的天赋与卓越的反应力而取胜;可面对实力相仿,甚至胜于自己的对手,技巧往往会沦为虚设,真正的胜负手恰恰是本能反应。
不依赖视觉与听力,也不依赖那些华丽的剑招,把控制权交还给潜意识,灵魂里那个历战的自己会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技巧与天赋都不能取胜的话,那么,就交给本能吧。
砰。一声闷响,木屑飞溅。
安娜将剑当成了手臂的延伸。她主动闭上眼,用心感受着剑上的力道。
下一剑...左边!
精准截击。
如果由自己来攻的话...变线往下!
那么就横剑格挡。
接下来会是直刺,但是不能侧躲,得立剑格挡!
当啷。安娜的剑打破了叶戈尔想要变线削颈的企图。
这一回的交手比从前所有加起来时间还要长。
“反击!列兵,你是吓破胆了吗?还击啊!想象你面前站的是十恶不赦的魔王军干部!是勇者就砍他!”
这种程度的事情不用你说!
用力荡开叶戈尔的攻击,安娜一边将面前的对手想象成魔物那丑恶的脸,一边挺剑进攻。
她的剑招招精准,目标明确,眼、颈、心脏,宛如一条随时出洞一击毙命的毒蛇。
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魔物的脸又变成了格赫罗斯的,安娜的剑又附带上了愤怒与复仇的快意。
她的剑招开始凌厉,却也给了叶戈尔更多的破绽。
叶戈尔抓住破绽挥剑反击,将自己带出了安娜的进攻节奏。
安娜的变招同样迅速。
她开始舍弃防御,将一切的剑路全部用于进攻。
手被砍了,她就一定砍中对手的脖子,胸膛被剌开,她就一定要切下对手的脑袋,她要以伤换命!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安娜的疯狂震惊了叶戈尔,这个被他小看的新一代勇者此刻正爆发出远超越仇恨的疯狂。
她的剑逐渐失去章法,却想摆脱桎梏一般自由地狂舞,不知不觉间叶戈尔已经踩进了她的鼓点,只能勉力跟上她的舞步,然后,沉沦在那剑刃的轮舞之中。
如狂风,如骤雨,如雷霆,如闪电,如飞雪,如火焰。
安娜塔西娅的剑舞在时隔三年后重见天日。
等从情绪的漩涡中解放开来,安娜之时呆呆地望向手中的剑。
她怎么会忘了呢?曾经无数次让她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本能。
魔王城下折断的不只有圣剑,折断的恐怕还有安娜的自信心。
她不敢再相信自己,不敢将生命和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交给本能。
她开始依赖那些有形之物,比如华丽的剑技,比如敏锐的感知,比如奥菲莉娅。可是能够将名为“安娜塔西娅”的这尊破碎人偶拼好的,其实一开始便只有她自己。
有些东西,安娜重新在剑里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