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争吵以后,父亲或多或少地放松了对她管束。
他或许彻底失望了吧...但他并没有妥协的意思。
否则不会还是派女仆盯在自己身后。
奥菲莉娅在走廊的拐角驻足。
从这里转过弯,便是从前自己的房间。拧动把手,门锁轻易地便被打开,眼前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没有变。
床小小的,不过那时她也小小的。
睡前的烛灯下,妈妈总是会催她喝掉温热的牛奶,躺在她的身边,为她念故事书。
妈妈总是爱读骑士救出公主的老套故事,一遍又一遍,似乎她怎么也读不腻。
有时她会问妈妈,为什么骑士总是要那么辛苦地打败魔王拯救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妈妈总会笑着说,或许是因为爱。
她又问什么是爱,妈妈说骑士拼上一切来和公主相见,这就是爱。
奥菲莉娅的指尖拂过蒙着琴衣的低矮钢琴,厚重的缎布之下,琴弦生涩地作响。
她小时候便讨厌练琴,可爸爸总是逼着她练,还让妈妈盯着她好好练习。
妈妈总会坐在她的身后,为她擦去眼角的泪,亲亲她的脸颊,说等她长大了就做她的第一个观众。
往往听到这话她便不哭了,即使手指生疼她也愿意接着弹下去。
有时妈妈也会心血来潮的弹上一句,她很笨拙,总是按错琴键。
熟悉的旋律化作音符从奥菲莉娅地指尖飞走,却生涩走调的让她再也认不出来。
记忆里总是摇晃的烛灯,现在灯灭了;记忆里总是端上床头的热牛奶,现在没人煮了;记忆里大手握小手弹过的琴,现在生涩干哑的像一台旧织布机,呕哑嘲哳根本弹不成曲调,她也再也没有弹过琴。
她只保留住了睡前喝一杯热牛奶的习惯。
妈妈曾说喝牛奶可以快快长高,长的和妈妈一样高,可以早日保护妈妈。
可她现在已经比妈妈还要高了。
那杯热牛奶就像一根连接着过去的长长丝线,隐匿在光里,只有时常拉它,才能沉甸甸得让她不至于忘记过去。
她试着在那张小床上躺下,逼仄得伸不开腿。床变小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没有人会再为她念故事了,她再也等不到她的第一个观众了。
“奥菲莉娅小姐,到用晚餐的时间了。”
女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刺破了奥菲莉娅的回忆。
“知道了。”
她冷冷地说,眼泪滴水成冰。
临走前,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床板之下。
“奥菲莉娅小姐。”
奥菲莉娅苦笑着,转过脸庞的瞬间冰封了眼泪。
“没什么,走吧。”
...
安娜强忍住自己叫喊出声的冲动。
眼前穿着厚重礼服的背影毫无疑问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奥菲莉娅。
这几天她没有闲着,除了接受叶戈尔的特训,她将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观察这座棱堡之上。
她试图回忆起所有被尘封的记忆。她找寻着崖壁上每一个潜在的攀登点,揣摩着墙头卫兵的每一次换岗。
她将冰雪披在身上,用寒冷伪装着自己,然后在晚饭的防御真空时间,安娜潜入了新天鹅堡。
她为了一样东西而来。
她的剑断了,但是,这里还藏着另一把勇者之剑。
为了拿到这把剑她甚至做好了大闹一场的准备。
目送着奥菲莉娅和女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安娜像一只灵巧的猫,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
她轻轻旋开房门,走进了这间奥菲莉娅曾刻意驻足的房间。
大概...是她小时候的房间吧。屋里的物件都小巧玲珑,不少都是小孩子喜欢的造型。
书架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故事书,安娜一个个地看过书脊的名字,几乎全部都是与骑士和公主有关的爱情故事。
她从小就是受这些东西熏陶的啊...怪不得一见面就把她吃干抹净了。
与床相对的另一端安静地摆放着一架钢琴,琴衣的落灰上多了几个新鲜的指印。
摆在正中的琴谱许久未翻开过,里面是几曲手写的谱子。
安娜细细地读过那些字迹娟秀的音符,一首熟悉而陌生的旋律在她的心中回响。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她情不自禁地,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唱出了那首铭刻在心底的,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
她死死地捂住了嘴角,不让一丝一缕的声音漏出指缝。
没有错,不会有错,在这里能够写下这首曲子的,只有可能是那个人。
一页一页翻过琴谱,那些崭新却泛黄的纸页上誊写着不属于这里的一笔一划。
那些笔画构成了一幅画,其中的真谛藏在画里。
“妈妈爱你。”
安娜的手指死死扣在泛黄的纸页上,指节因用力而苍白。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想要喷发而出却被死死地抑住。
那副画是只有安娜与她能懂的,跨越时空的对白。
可惜奥菲莉娅大抵并没有看懂这一幅画。
领悟到真谛的人是她,安娜塔西娅。
塞西莉娅前辈,请您放心吧。
有人会代替你陪在她的身旁,有人会替您继续爱她。
安娜在心底向那位素未谋面的前辈如此宣誓。
接着,她走向了这间房里,唯一可能藏着东西的地方——床板之下。
掀开落灰的被褥,然后是纵横交错的龙骨,被龙骨包围着的是一柄细长的,油纸包裹的物件。
那毫无疑问是把剑,一把曾属于前辈剑之勇者的圣剑。
安娜隔着油纸,仿佛在与它共鸣。
那是一声极微弱的呼喊,如同母亲在哄劝她那闹着不肯睡去的孩子。
安娜的手触摸剑柄的刹那,宛如母亲手掌一般的温暖捧住了安娜的心脏。
她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了,快到连心脏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圣剑没有任何阻碍地接纳了她。
这一刻,那位折断在魔王城下的勇者沐浴了新生。
她又有了一把剑,作为代价,她欠下了一个承诺。
安娜要代替那个人讲完骑士救出公主的故事,盯着她喝完睡前的热牛奶,待她醒来,听她弹琴,做她的听众。
安娜会永远地陪在她的身边,不止是以她的剑的身份...
而是以她爱人的身份。
安娜终于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和决意。
只是爱,不后悔。爱迎万难,爱赢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