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过，天晴。
新天鹅堡灯火通明。
“手脚麻利点，东西小心点搬，别误了小姐的终身大事！”
守门的老士官长笑得连脸上的褶子都绽开了花。
那位他们看着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今晚终于要嫁人成婚了。
据说那位有幸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是卡拉特伯爵家的少爷，年纪轻轻便做到了王宫的侍卫骑士长，如此少年英雄...也算是配得上自家的大小姐了。
只是小姐...为何看起来心事重重呢？
士官长有些忧心地望了望悬梯，奥菲莉娅小姐不久前还在那里驻足张望。
卡拉特家的小少爷为她披上坎肩，可她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看起来就像具失魂落魄的空壳。
“喂。”
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士官长回过头，想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撞了他。撞他一下倒没什么，摔坏了婚礼的用品，那样谁都担待不起！
“抱歉...”
什么嘛，是个冒失的女仆啊。
可下一秒士官长就警惕了起来，那张脸很陌生。
他追随将军离开前线以后便一直看守着棱堡的正门，他自信熟悉城堡里的每一张脸，可这位女仆他从未见过。
他可不记得城堡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偶般娇小的女仆，还长着一头扎眼的银发。
“喂，那个女仆，停下。”
士官长的手按住了军刀的刀把，他阔步上前，身边的士兵们也纷纷将手中长矛对准了那名银发女仆。
只要她敢轻举妄动，士官长保证，他会在第一时间带着小伙子们把她砍成臊子。
“不得无礼，老亨利。”
意料之外的声音在身后出现，士官长下意识地立正站直，准备迎接即将抽在身上的马鞭。
那个叶戈尔上尉向来都是如此的霸道。
“老亨利，你过来。”
马鞭意外地没有落在身上，叶戈尔只是将士官长拉到了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道：“你虎啊？咱北境哪旮沓有这么矮的姑娘？这是小姐从王都带回来的贴身女仆！”
小姐的...贴身女仆。
汗珠从士官长的鬓角滚落。
“可是，上尉，我接到的放行名单上...”
“没有她”三个字还没出口，叶戈尔就暴怒着甩了他三鞭子。
士官长不敢怨言，连忙站直了身子，用胸口接住了那结结实实的三鞭。
“叶戈尔上尉，出了事你我谁也担待不起。”
士官长的目光坚忍，他想要在叶戈尔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退让。
可他终归失望了，叶戈尔甩开了他，径直地拨开了士兵们，走到那名女仆的身边，在她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愣着干什么，小姐还在等你！去做你自己的事！”
银发女仆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提起裙摆，朝着城堡里小跑而去。
士官长分明望见了裙摆之下露出的一双皮短靴。那绝不是女仆会穿的东西。
“拦住她”还没出口，士官长便被叶戈尔揪住了衣领。
“叶戈尔上尉，这事你自己扛啊。”
士官长清楚叶戈尔一定是知道什么，可他还是选择了包庇。
“多谢，老亨利。”
叶戈尔松开了手，士官长也散开了部下，两人并肩站在大门旁。
有多久没有和上尉这样站在一起呢？至少十年了吧。
那时叶戈尔曾是他的指挥官，他们曾经并肩作战。
可是过去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当年的新兵已经成长为老练的士官长，久到他几乎快忘记了，他们曾是战友。
“老亨利，你真的觉得小姐嫁给那个人会幸福吗？”
叶戈尔叼起一根狗尾巴草，眼神追随着银发女仆的背影走向黑暗。
会幸福吗？士官长不知道。
他在这里守门快十年了，他见过各种样子的大小姐，开心的难过的，痛苦的失望的，他敢肯定，幸福绝不是麻木不仁的。
什么是幸福呢？
士官长看来，幸福就是有个不大不小的温暖屋子，晚上回家老婆会端出来热糊的汤，儿子缠着他，要他陪着练剑，吵着说以后也要当兵吃粮为北境尽忠。
幸福绝不该是相顾无言，面如死灰。
“谁知道呢，长官。”
士官长像个列兵一样朝叶戈尔敬了一礼，他招呼起部下的小伙子们在门口整齐列队。
是非对错已然不重要了，他做出了和他的长官一样的选择。
“我们都想大小姐能够幸福啊，长官。”
叶戈尔嘴唇动了动，这种事情，他也一样。
他们都希望他们从小盼着长大的那孩子能够笑着走向婚礼的殿堂。
他可不在乎站在她对面的到底是谁。
“是啊，老伙计。”叶戈尔吐掉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他走上前，理了理士官长歪掉的衣襟，“我们都想。”
“所以...你给我把这里守好了，一只蚊子都别给我放出去。”
士官长郑重地向他敬了一礼。送走了叶戈尔，他朝着士兵们大声吼叫着。
有他和他的小伙子们守在这里，这里将成为新天鹅堡的铁壁。
他们将会为他们的大小姐而拼上一切。
走上旋转楼梯的叶戈尔深深地望了一眼他的老部下。
老亨利正杵着军刀站在大门中央，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地直视前方。
也该为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句号了。
童话的结尾一定是骑士救出了公主，打败了恶龙，这是千百年来的王道剧情，谁也不能擅自改写。
而他，这柄北境最锋利的剑，也即将穿着他最华丽的军礼服，成为这座城堡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的鲜血，将是骑士向公主求婚的礼物。
一切都交给你了，安娜塔西娅。
她的剑也好，她的女儿也好，请你务必要给她们幸福。
这样他也终于可以死去了。
那个眷恋着塞西莉娅的叶戈尔在此刻彻底死去，留在世上的只剩下一个纯粹的军人，一个决心用自己的生命来给他人生最后一位新兵上课的教官。
当，当，当。
报时的钟声响起，宣告着婚礼即将开始。
当，当，当。
丧钟不知为谁鸣响。
叶戈尔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已了无牵挂。
“请你们一定要幸福下去。”
叶戈尔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