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钟声自棱堡的塔楼敲响。奥菲莉娅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她不敢审视镜子中自己的模样。
或许很美丽。
她穿着一身由宫廷裁缝量身打造的婚纱，戴着镶嵌有千年蚌珠的头冠，人人都说她是最美的新娘。
可只有奥菲莉娅自己知道，隐藏在那副平静面具下真实的面容。
安娜...你在哪里。
救救我。
她在心底向神明呼喊。
“你们先下去吧，我来给小姐整理衣裙。”
带着阴湿气的声音在奥菲莉娅的背后乍响，紧接着是与高跟鞋不同的厚重跫音。
一双手从身后擦过她的侧颈，落在了她的胸前。
“奥菲莉娅小姐。”
奥菲莉娅猛地回过头，在极近处与那双剔透的红眼瞬间交错。
柔软的嘴唇正从侧面一点点地靠近，落在她的脸颊，温热而安心。
“你今天真美，奥菲莉娅。”
“安娜...”
喉咙哽住了冰雪，融成清澈的水，从奥菲莉娅的眼角滑落。
近一个月的分别积攒下的苦闷与思念在瞬间化作了泪水。
安娜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珍重。
“别哭了，奥菲莉娅。”她轻轻勾住奥菲莉娅的手指，“妆会花的，新娘子。”
“有什么关系嘛...”
奥菲莉娅仰起脸，她的手攀附上了安娜的后颈，揽住她，如鱼跃水面一般索吻。
“要不要做我的新娘，奥菲莉娅？”
当然啊笨蛋。奥菲莉娅想这么说，可身体却比她的思绪更先做出反应。
她的话还没出口，唇便贪求呼吸一般牢牢吸附在安娜的唇上。
“那你可得保护好我，‘亲爱的’。”
听到奥菲莉娅刻意加重的语气，安娜不禁笑了起来。
门外的脚步变得嘈杂，安娜握紧了身后藏在油纸中的剑。
“我们该走了，奥菲莉娅。”
不由分说地，安娜拉起奥菲莉娅跑了起来。她的另一手握着剑，完好无损的剑。
望着那熟悉的形制，奥菲莉娅的心瞬间被揪紧。
妈妈...是你在帮我们吗？
奥菲莉娅心底的石头终于烟消云散。
“安娜，你...去过了啊。”
没有明说，安娜也知道奥菲莉娅所指的到底为何。
“以后有机会的话，弹给我听吧，奥菲莉娅。”
她看过了啊。
那既然是安娜的话，妈妈写在琴谱之后的那些密文...
“还有，你妈妈说，她爱你。”
不断地有士兵和仆役挡在身前，却被安娜用剑威逼开来。
顺着走廊一直向前，尽头便是婚礼的现场。
奥菲莉娅捂住嘴，尽力不让泪水落下。
水晶鞋因为碍事而被她丢下，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一如从前那个不爱穿鞋到处乱跑的贪玩女孩。
婚礼的演练并没有随着骚乱而中止。在大厅中，身披法袍的神父正在低声吟唱这婚礼誓词。
“你愿意接纳奥菲莉娅·卡斯狄兰为你的合法妻子吗？从今以后，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你都会不离不弃......”
神父的话音还没落下，安娜的嗓音便突兀地出现。
“我愿意。”她迫不及待。
安娜转过头向奥菲莉娅微笑，那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在逃亡。仿佛她才应该是今日的新郎。
“你愿意吗？奥菲莉娅。”
答案已无需再去确认。
“我愿意。”
勾住奥菲莉娅的手指忽然加重了力道。
“那就抓紧我，别放手。”
安娜紧紧牵着奥菲莉娅的手，一举越上了台阶。
她堂而皇之地从神父和奥托的面前跑过，牵着奥菲莉娅，张扬而挑衅。
风声、惊呼声、奥托暴怒的吼声，以及身后骤然响起的金属碰撞声，一切的嘈杂喧闹都混杂在一起，化作她们的私奔曲目里最激昂的乐章。
“拦住她！”
此刻奥托无比愤怒，灯光之下他的头发愈发的浓绿，他的脸扭曲成了一张痛苦的面具，围绕在他身边的北境士兵逡巡着。
一方是大公的贵客，一方是他们的小姐，他们只是围了上去，却无一人敢去触安娜的霉头。
那把剑，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
“你想逃到哪里去！奥菲莉娅！”
大公如雄狮一般的怒吼回荡在大厅。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顺着声音来源望去，那位北境的太阳正沿着旋转楼梯缓步向下。
军礼服的后摆随着他的步伐抖动，他的每一步都浸透了愤怒。
他那双浑浊的蓝眼死死盯着安娜。
有那么一刻他是无比的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杀掉这个苔藓一般的勇者。
紧接着他望见了安娜手中的剑，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几乎凝结成实质。
棱堡的琉璃窗在冰雪中爆裂成碎片，冷风呼啸着灌进城堡，卷起每一个人的衣角裙摆。
“好，很好，奥菲莉娅，你真是找了一个好爱人啊！”
坚冰从安娜的脚下升起，却被另一簇冰丛给阻拦。
一柄十字剑从天而降，斩向安娜的脖颈，使得紧牵着手的二人不得已分开在大厅的两侧。
一边是快如闪电的剑光，一边是能冻住时光的冰雪。一对是教官与列兵，一对是父亲与女儿。
四人在原形的大厅中各占一角，一场厮杀已然无可避免。
奥托想要指挥士兵围拢上去，可他的命令却被一位在士兵中威望极高的老士官长阻止。
士官长明白，这场闹剧应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他们不是曲中人，他也不会让无关的人去干涉这一场落幕演出。
“我说过的吧，列兵。”叶戈尔的剑比以往对练时要刚猛得多，“想要带走我们的大小姐，那就拿我的血来做聘礼！”
“什么乱七八糟的。”握住圣剑的安娜全然不惧，“那我们就试试看，教官！”
剑与剑相撞，擦飞出一连串火星。
叶戈尔亲眼望着眼前的剑之勇者握紧了圣剑，与十年前他曾狂热追随的那个背影交叠重合。
当啷，他的剑被拨开，胸门大开。
他输了，一如十年前同样的结局。
他还是败在了剑之勇者的手上。不过这一次，他心满意足了。
“好好珍惜她，安娜。”
叶戈尔迎着剑刃，不躲不避，任凭那柄由他带回来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践行了诺言，也为这场落幕演出画上了第一个休止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