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炼狱就要来了。”
踏上最后一层的阶梯前，安娜回过头，目光扫过莉迪娅的脸庞。
她的眼中凝聚着某种化不开的倦怠。
她仿佛已经了然楼上的惨状。
“好...”
莉迪娅自认为经过方才的历练，无论她看见什么都能接受。
还有什么能比那几位男性冒险者的下场还要惨烈呢？
莉迪娅想象不到。
安娜没有再多言一句，她斩断腐朽吱呀的门扉，踏上了那片她口中真正的人间炼狱。
苍白的月光透过塔顶的破洞洒进了楼内，与星光一道勾勒出地狱的轮廓。
莉迪娅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没有见过地狱，但想来地狱与眼前相比恐怕也不过如此。
绕使做好了心里建设，莉迪娅还是没忍住干呕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截用绳子吊住，如钟摆一般晃荡的手臂。
暗红色浓稠的血从天花板滴落，打在莉迪娅的脚边，高高溅起在她的脸颊。
莉迪娅还来不及呼喊，安娜一剑斩断了挂绳。
她踏着血泊向前走着，一步一朵血色的花。
啪嗒。半截身子从黑暗中砸落在地，是一名女冒险者，莉迪娅依稀记得曾在冒险者协会的大厅里有过一面之交。
她的眼还没有阖上。
“唉”，莉迪娅听见安娜轻轻地叹息。
走过一条逼仄的廊道，月光之下是地狱的全貌。
数不清的灵魂在此处被碾碎，新的罪恶在月光下孕育滋长。
七八个女性冒险者，衣衫褴褛残破，像被玩坏丢弃的布娃娃般散落在各处。
她们有的被剜去了双目，有的残缺了手脚，有的一切完好却目光空空。
有的蜷缩在角落，如停摆失控的人偶般摇晃着身体。
有的呆呆望着塔顶的破洞，淌着涎水，嘴角颤动着发出无意义的呓语。
有的居然正对着空气微笑，仿佛沉溺在某个虚幻的美梦之中。
浓重如海潮般的腥臭味道弥漫在整个楼层。
腥臭味的来源毫无疑问是挂在那些冒险者身上的白浊液体。
一想到那是什么，莉迪娅就浑身发颤。只是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能听见我说话吗！？”
安娜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楼层，不出意料的无人应答。
“嘎嘎”的声音自莉迪娅的身后悄然出现。
一对触手从黑暗中探出，先是轻缓地试探，忽然直奔着莉迪娅的后背而去。
可是安娜的反应远比它快。
触手触碰到莉迪娅的一瞬间，安娜的剑光从天而降。
她砍断了一截触手，像是砍断了一截无生机的麻绳。
“别傻站着，迎敌！”
安娜的脚步如舞蹈一般旋转，她将莉迪娅拦在身后，手中剑尖直指触手袭来的方向。
她的肩微微耸着，已然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
“别离开我三步以外。”
堪堪来得及嘱咐一句，安娜便高高跃起，躲开了从下方袭来的触手。
她凌空旋转着身体，手中剑如雷光炸落，将触手一斩而断。
不远处传来如虫蝇振翅般的低语。
“该死！是萨满！”
安娜忽然加快了步伐，如同离弦之羽一般直冲向从黑暗中走出的哥布林萨满。
那是一头比先前所有哥布林还要高壮的家伙。
它的手中握着一根由人骨淬炼的法器，顶端镶嵌着破碎的头骨。
它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里面充斥着残忍与狡诈的光。
它就是哥布林萨满，这群家伙的头目。
它狞笑着，仿佛在为两位冒险者的不请而来而愤怒。
“莉迪娅，左边！”安娜厉声喝道。
莉迪娅几乎是本能地向前飞扑，一个狼狈的滚翻躲开了萨满的突袭。
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一道暗紫色的箭擦着击中了她原本的位置，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小坑。
莉迪娅不敢想象那一记腐蚀魔法落在身上会是什么感受。
安娜的剑在极短的时间里逼近到了哥布林萨满的身前，剑光直取其喉咙。
萨满法器顿地，一面由骸骨和淤泥构成的墙壁瞬间从地面升起。
安娜的剑陷入了其中，可她只是用力横扫，整面骨墙都在剑刃的锋芒下崩解开来。
萨满狼狈地滑倒在地，它一个翻滚躲开了安娜的连环剑，口中发出尖锐的嘶鸣。
角落里，一名女冒险者突然如提线木偶般站了起来，踉跄着张开手臂，向安娜发起了突然袭击。
她从背后环抱住了安娜的腰身，迫不得已，安娜的剑势不得不戛然而止。
安娜在一瞬间犹豫了。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斩杀掉任何胆敢拦在她身前的魔物，却无法将剑刃对准自己的同类。
她向来是一个极看重同胞之情的人。
“姐姐！”
莉迪娅的剑接替了安娜的攻势。
她的脚步越过安娜的身边，如一只勇敢的小羊一般冲向了萨满。
她的剑法并不散乱，充满了循规蹈矩的板眼，一招一式都展现着她良好的训练成果。
她迅猛地接上了安娜中止的攻势，逼得萨满后退连连，不得不分心应对起莉迪娅来。
安娜得以从铁钳般的手臂中解脱出来。
她一把推开那位被操控的同胞，轻点着脚步越过莉迪娅。
莉迪娅一剑斩空，安娜迅速补上。两柄剑如同暴雨梨花一般不断压缩着萨满的生存空间。
“砰！”萨满故技重施地召唤出墙壁，却被莉迪娅奋力一剑斩得粉碎。
就是现在！
安娜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战机。
她身形如鬼魂一般飘忽，在萨满还来不及施咒的瞬间旋身而上。
圣剑的剑刃上再次燃起金白色的火焰，那炽热的火焰如神明降下的怒火，将会焚尽所沾染上的一切。
“去死吧！”
剑光如新月初升般划过黑暗，精准地掠过了萨满短小的脖颈。
萨满浑浊的黄色眼睛猛地瞪大，吟诵声戛然而止。
白金色的火焰在一瞬间吞噬了它的骸骨。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剩下两人略显沉重的喘息。
莉迪娅看着安娜收剑入鞘，看着地上被烧成一团灰烬的萨满，又看了看那些破布偶般的冒险者们。一时间她居然不知道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感情到底为何。
胜利的喜悦？好像没有。战后的疲惫？好像也不尽然。残留的恐惧？现在也不剩多少。
莉迪娅只觉得心脏空空如也。
她们赢了，但莉迪娅却没有一丝该有的喜悦。
“做得不错。”
安娜的声音依旧平静。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女性，眼中的倦怠似乎更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