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娅在首饰店再次偶遇了安娜。
与之前匆匆一瞥不同，这回莉迪娅好好地向安娜打了招呼。
“哟。”
她轻轻拍了拍安娜的肩膀，沿着安娜的目光望向了橱窗。
安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一对红蓝对戒之上。
呜哇，好贵的戒指。
莉迪娅暗自咂舌。
不过既然是对戒...说明她有想赠与的对象吧？
会是谁呢？
会是我吗。一缕烟气般的思绪在莉迪娅的心头升起。
她偷眼观察着安娜的神情，柔情、遗憾，全部是从未对她展现过的情感。
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短暂组队过的队友，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
就连“姐姐”的称呼也是莉迪娅自顾自地叫出来的。
安娜从未承认过这种关系。
她的心里大概已经住满了人。莉迪娅在瞬间明了。
那里不会为她留上一间房。
无论她如何把门敲得震天响，那扇门大概永远也不会为她敞开。
莉迪娅忽然想起了故乡的黑森林里随处可见的黑莓果。
一粒黑黑的小小的果实，初次咬开会是满口的甜蜜。可当你吃下第二颗，甜蜜便会一点点化为酸涩。
当你吃的越多，最后却连酸涩都保不住，徒留下满口的苦味。所以人们又把它叫作苦果。
莉迪娅好像在自食苦果。
她深刻地知晓深埋在心中的感情为何。
她错不开望向那位姐姐的目光，越是相望，越是灼热。
她想要将安娜的一切全部镌刻在她的眼瞳之中。
她的心中高悬着一轮明月。可她清楚明月独照的另有其人。
“莉迪娅？傻站着干什么。”
回过神来，莉迪娅惊觉安娜正打量着自己的脸。
她的眼睛离得极近，近到莉迪娅可以轻松数清她的睫毛。
“没事吧？”
她的手轻轻覆盖上了莉迪娅的额头。
“我，我没事。”
莉迪娅急忙挥开安娜的手，将目光移向店外。
“你脸好红，真的没事吗？”
安娜向后退了一步，莉迪娅却下意识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只是没休息好...我没事。”
将心中激荡开来的情感重新关进匣子里，莉迪娅眨眨眼，望向安娜的眼睛。
这样就可以对视了。
将心中的情感暂时压抑，关进一方小匣子里，这是莉迪娅特有的本领。
她便是靠着这样的能力活到现在的。
“你来的正好...有个委托我想请你和我一起，方便吗？”
安娜从口袋里捻出一张折成四折的委托单，递到了莉迪娅的手中。
“讨伐牛头人首领，赏金是十二枚金币？呜哇，怎么会这么高价！”
牛头人对莉迪娅来说并不陌生。它们与哥布林一样都是魔族中最常见的家伙。
或许对于普通人而言，高大强壮的牛头人会是不小的麻烦，但对于冒险者来说，牛头人简直是最好的讨伐对象。
难度不高，战利品不少。牛头人的角与皮都是市场上热门的原材料，收集它们，也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
但是往往讨伐牛头人的赏金绝不会高。
是什么样的牛头人会开出四枚金币的高价呢？
莉迪娅将委托单翻了个面，细细阅读起委托的附加款项起来。
那帮牛头人部落袭击了阿尔比恩下属的某处村子，杀死了男性和老幼，掳走了全部的年轻女性。
其中还包括了某位贵族的千金。
因而那位贵族愿意给出如此高价。
除此之外，据协会的调查，那群牛头人带着被虏获的少女们，正向着斯卡布罗遗迹进发。
时间刻不容缓，越靠近斯卡布罗遗迹，任务的难度便会随之成倍的增长。
“除了我还有很多支队伍也同样接受了委托。要来吗？莉迪娅。”
自然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好的，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莉迪娅拍了拍脸颊，干劲满满。
“倒也不用那么急。”
安娜对她笑了。
这还是姐姐第一次对她笑。
莉迪娅的心里吹起酥酥麻麻的风。
她忽然觉得和姐姐一起，什么样的困难都算不上难。
她也愈发地清楚自己关进匣子里的感情到底是何种存在。
大概是萌动的爱情吧。
对同性的姐姐动情什么的，听起来荒谬极了。
简直就像是话本故事里的反派女巫才会做的事。
可是莉迪娅很明确自己怀抱的感情就是爱情。
她埋藏了十六年的，名为“恋爱”的种子正在野蛮生长。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姐姐的心中住着其他人，这段恋情注定不会开花结果。
恐怕只会无疾而终，只会胎死腹中。
或许到此为止会更好。
莉迪娅亦步亦趋地跟在安娜身后。
啪嗒，面前的脚步忽然停下。
来不及刹住脚步，莉迪娅直直地撞上了安娜的背脊。
鼻腔里猝不及防地闯入了雪松的香气，这种源自北境的香氛莉迪娅曾闻过。
但莉迪娅记不起在什么地方、在谁身上闻到过。
“你怎么了，莉迪娅。”
安娜转过身。啪叽，一个趔趄，莉迪娅踉跄地摔进了安娜的怀中。
噗通，噗通。莉迪娅紧贴着那平整的胸膛，倾听着心脏搏动的回音。
“没事...”
莉迪娅慌忙推开安娜。
好险。
莉迪娅觉得心中的情感就像一只关不住的小兽，随时都会越狱而出。
“我们走吧，姐姐。”
她头也不回地向着小镇大门的方向走去。
“等等，莉迪娅。”
身后传来细碎的足音，安娜小跑着追上了莉迪娅。
“我想先回家一趟...方便等我一会吗？”
安娜晃了晃手中的篮子，其中装着的是新鲜的鸡蛋。
莉迪娅的脑袋霎时如同被爆裂魔法击中了一般。
篮子，鸡蛋，还有雪松香。
安娜心中的那个人是谁已然呼之欲出。
没想到，居然...
莉迪娅的牙齿酸涩得生疼。
她只恨明月高悬却不独照她。
她恨她的初恋无疾而终。
“嗯...我在门口等你。”
莉迪娅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
她的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远一些，再跑远一些。
仿佛只要离姐姐远一点，那割裂心脏的钝痛就能减轻一分。
风吹在脸上，带着秋日的凉意，却吹不散莉迪娅心中翻涌的滚烫。
莉迪娅背靠着粗糙的石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几颗雨点悄然滴落在石板之上。
原来，这便是自食苦果的滋味
压根没有什么先甜后苦，从一开始就是满口的苦涩。
她心中的那轮明月，皎洁清冷，却注定只会围绕着太阳而旋转。
而她这片试图靠近的星云，终究只能远远地遥望着月光。
一直闷了许久，莉迪娅才抬起头来，用力抹了把脸。
泪水糊住了眼眶，在风中酸涩得发疼。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名为“姐姐”的匣子，咔哒落下一把更重的锁。
没关系， 她对自己说。
至少她还能站在姐姐身边。
至少此刻陪伴在姐姐身边的只有她。
她站起身，轻轻拍掉身上的浮土，手指勾了勾脸颊，挤出一抹微笑开来。
她望向小镇通往远方的路，静候着她注定无法拥有的姐姐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