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安娜燃起了篝火。
莉迪娅对生火并不陌生。
安娜从背包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火绒时，她已经提前拾好了引火的落叶。
这并不难，等安娜燃起火时，她又准备好了劈柴。
秋日的林地最不缺枯枝落叶。
噼啪，木柴在火焰里迅速变黑，发出狭促的爆鸣声。
安娜用一根粗木棍拨动着木柴，火光里她的目光疲倦而深邃。
她在想什么呢？
或许在追忆那场失败的远征。
或许在回味小屋里的温存。
或许在心底向某人赎罪。
莉迪娅背靠着粗粝的树干，将手脚蜷缩进怀抱里。
火舌燎过她的阴影，将热撒向她冰冷的手脚。
她透过火光望向安娜。
很美的一张侧脸。
五官立体，线条流畅，睫毛颤抖如蝶翼轻扇，眼眸被火光染成了琥珀色，仿佛凝固住了悠久的时光。
美得让人想将她揉碎。
如果不知道她就是那位罪人，大抵莉迪娅现在会尝试着向她靠近吧。
如果。
没有如果。
有些话说出口了就再无退路。
“姐姐。”
姑且这么叫她。
莉迪娅不着痕迹地向安娜移了一个身位。
“嗯？”
安娜仰面躺下，银发散落一地。
因为仰卧而露出的那一抹细白的腰身上，玫红色的印记格外的惹眼。
莉迪娅看得真切。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想要触摸那一点与自己相同的玫红。
指腹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那是安娜的小腹。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印记，安娜没有阻拦，也没有躲闪。
她任凭那支细长的手指触碰她最隐秘的地带。
“你是第二个看到这枚印记的人。”
安娜轻轻压了压衣角，遮住了偶然露出的软弱。
“第一个是...那位大小姐？”
“你是说奥菲莉娅？”
安娜知道她说的是谁，于是她点了点头。
奥菲莉娅。
莉迪娅曾听过这个名字，北境的千金，王都魔法学院的天才...也是出了名的坏性子。
“原来她就是那位奥菲莉娅啊。”
无数的名头过后，留在莉迪娅心头的是那个笨拙的千金。
“你们见过？”
“见过。”
莉迪娅将手中的枯枝投入火中。
“你们是恋人吗？姐姐。”
莉迪娅舒展着手脚，她想沉浸式地享受这难得的松懈。
只有夜晚她才可以解封一切情感，爱也好，恨也罢。
现在她可以任性一点。
“是啊。不过，她也是我的主人。”
安娜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莉迪娅点点头表示明白。
“很疼吧。”
不知为何莉迪娅想如此发问。
“嗯。之前很疼。”
之前。
莉迪娅沉默了，安娜也沉默了。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那段过去谁也不想面对。
所以闭口不谈对谁都好。
沉默，还是沉默。
蝉在叫，火在烧，树在摇晃。
安娜抓了一把浮土，懊恼地掷进了火里。
莉迪娅抬眼望她，手攥紧了剑鞘。
两人还是谁也没有说话。
“今晚我守夜，你好好休息。”
安娜只是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等莉迪娅回应，她便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的山坡走去。
她坐在坡顶，怀抱着剑，像是一尊孤独的石俑。
莉迪娅背靠着树，目光飘向远方的山。
黑夜里的远山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黑幕。
笼罩得莉迪娅有些窒息。
她闭上眼，可那抹烙印在安娜小腹的玫红色纹章却怎么也消散不了。
她被烙印上奴隶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屈辱？
不对，不是这样的。
自己是迫于生计，而她是咎由自取。
对，一定是这样。
莉迪娅想起了母亲。在跃下塔楼的前一刻，她还像往常一样抱着自己。
那时她还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午后。
可就在下一刻，母亲决然地松开手，如飞鸟一般悦向了蓝天。
曾经温暖的家也付之一炬。
如果父亲在就好了。
他虽然很严厉，却能扛起整个家的责任。
不，不止，父亲治下的百姓和士卒都很信赖他。他扛起了无数家庭的重担。
然后，那伟岸的身影在远征中倒下。听侥幸逃回来的战士说，那是一场阴谋。
无数的英雄都在那场阴谋中倒下，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然后，残兵败将们逃回了王都。
莉迪娅听说过，那位导致远征失败的元凶——
此刻坐在她目光尽头的，那位银发的少女。
莉迪娅忽然意识到那位“姐姐”，其实与她也是同龄人。
她才多大？十八？十九？
看起来也很稚嫩。
她的背影单薄，却有着远超这个年纪的战斗技巧与经验。
那个会保护一位初见没多久的拖油瓶的姐姐...真的是那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吗？
一瞬间莉迪娅动摇了。
她爬起身，悄然靠近着安娜。
她的手穿过安娜的两胁，将安娜环抱在怀中。
安娜回过头，那瘦削的肩膀在一瞬间震颤了片刻。
莉迪娅好想就这样吻上去。
可是，安娜侧过了脸。
那是无声的拒绝。
一瞬间莉迪娅的心沉入谷底。
她放开了手，任凭安娜脱离她的怀抱。
安娜发梢间散发的雪松香无疑是在拒绝。
她好像无言地在宣告，她已经属于另一个人。
不要越界，对谁都好。
她仿佛在如是说。
“果然...我还是恨你，姐姐。”
莉迪娅失魂落魄地转身，与安娜背对背相贴。
“恨...哪有无缘无故的恨呢。”
安娜的声音很轻，恰好能让莉迪娅隐隐约约地听见。
“为什么没有呢。你看明月高悬，却独照着别人...你不会恨吗？”
莉迪娅的手在坡顶摸索着，却一无所获。
安娜的手在躲着她。
莉迪娅抬头望月，一点点哽咽。
今晚的月色很美，洒在莉迪娅的身上，清冷冰凉。
恨压在心头，像月光下冰冷的石。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却不是无话可说。
莉迪娅还有好多话想说，她也知道安娜会听，可这时候保持沉默或许会更好。
因为安娜一定会沉默，就像她一直躲开自己的触碰一样。
莉迪娅不想自讨没趣。
所以就像她们的关系一样，不温不火，不远不近，这样最好。
这样她们还可以背靠着背共待天明。
她们还可以并肩，还可以托付后背，还可以同路。
这样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