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汝。”
魔王樱唇轻启。她平举起剑，直直地指向向她突刺而来的安娜。
“终于认出来了？”
安娜的脸上浮现一抹讥讽的笑，她扇动着光翼，向魔王的左侧低低地疾飞，一剑斩向了魔王毫无保护的侧肋。
“吾之继承者。”
魔王的脚下燃起深黑色的火，她的羽翼高高张扬，像是为了甩开安娜一般直飞冲天。安娜挥动光翼，想要追在她的身后，却从屋顶被撞碎的破口望见高天上的黑色闪光。
如同陨石坠地，裹挟着万钧的气力。
安娜的胸膛在一瞬间被洞穿。
快到安娜来不及感到疼痛。
她呆呆地望着穿胸而过的脊骨剑，身体轻盈地就像是浮在云中。
忽然失重，剧烈的疼痛瞬间贯彻了她的全身。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肌肉都在焚烧，她在痛苦与烧灼之中被撕扯得粉碎。
嘭。安娜坠入了无际的黑暗之中。
她的呼吸正一点点停滞下来。
她...这是死了？
安娜尝试活动着手指，却毫不意外地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正不断地向下坠落。
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一蓝一紫两枚宝石在闪耀着，宛如黑夜里唯一的炬火。
安娜几乎是本能地趋向那微小的光源。
她在剔透的宝石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她还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欣赏自己。
左边蓝色宝石中的她未着寸缕，肌肤雪白，银发如雪，红瞳似火。
这便是她，安娜塔西娅。
右边紫色宝石中的她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戴着半框眼镜，麻花辫垂在两肩，有这一张如冰山般淡漠的脸。
这也是她，名姓她记不得了。
左边的她握着剑，右边的她执着笔。
“以王的名义宣判你有罪。”
左边的她站在审判庭前，接受着万民的咒骂。
“爸妈辛苦养你就考了这么个破学校？”
右边的她低头站在名为父母的陌生人身前，极力掩饰着手腕的伤疤。
左边的她褪去了华丽的衣裙，走向了阴雨霉湿的下城区。
右边的她穿上了最漂亮的长裙，走上了玻璃辉煌的高楼。
嘭，她坠落在地，泥里生花。
嘭，她摔倒在地，眼中映出金发少女的模样。
奥菲莉娅接住了她。
第一次尝到她人眼泪的滋味，微咸发涩；第一次吻住她人嘴唇的触感，温热柔软；第一次倾听她人心跳的节奏，平稳有力。
第一次在她人的指下波倾浪覆，如此的畅快淋漓；第一次吮咬她人的脖颈，奇妙的占有欲发作了；第一次勾住她人的手指，心跳在相贴的指尖传递......
“奥菲莉娅...”
她近乎本能地呼唤着铭刻在心间的名字。
往日的苦难与沉痛在她的心里逐渐褪色，银发的勇者与黑发的女孩身影交叠，她的目光贯穿了过往曾经。
她早就忘了那些痛与伤，她也迟早会忘掉那些笑与乐，安娜在一瞬间窥见了自己的宿命。
她望见了另一位女孩的宿命。
在无边的岁月里，她的灵魂褪去了颜色。最终，曾经的勇者成为了魔王。她在白骨堆里爬起，眼中再无丁点色彩。
只有一片浓烈的，鲜血染成的红。
原来勇者是未出世的魔王，魔王是走到尽头的勇者。
她的未来从不会有光的一席之地。
本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既定的乐章中出现了一枚小小的，雪松味的不和谐音。
“奥菲，莉娅。”
她想从无边的泥沼中爬起，去拥抱那一束偶然照进来的光。
如果注定会忘却一切的话...她宁愿一直爱她爱到最后。
就像飞蛾逐火，她会在她所追寻的光和热里焚尽自我。
双色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刺得安娜闭上了眼。光芒如潮水一般包裹住安娜的身躯，一点点地将她重塑拼好。
黑暗被驱散，安娜睁开眼，足尖正踩在一面镜子之上。
而在镜子那边，是与她容颜一致的，生着黑翼的少女。
“看见了吗？继承者。”
她开口，声音里淬满了时光。
是那位魔王，此刻她放下了一切的敌意，与安娜隔着镜子对视。
“勇者是未出世的魔王…”安娜轻声呢喃着那个映入眼中的真相，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过的沙哑。
“魔王是走到尽头的勇者。”那位魔王在镜子那端轻声开口。
岁月的齿轮从不停转。
“当末日降临之时，有人为你筑起高塔；当风暴席卷之际，有人为你敞开怀抱。”
她自顾自地颂唱着诗篇。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随时会与镜面融为一体。
“我即是你。”
她的身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天际。
“你不必是我。”
她向安娜笑了一笑，纵身跃入了镜面之中，消失不见。
镜子碎裂开来，安娜坠入深海之中。
她的呼吸一点点消散，身躯淹没在海浪之中。
忽然一只素白的手臂将她拉出水面。
安娜睁开眼，大颗大颗的泪珠如雨点一般落在脸上。
“安娜，安娜，你回答我。”
耳中传来颤抖的清冽的嗓音，独特的雪松香涌进鼻腔，直冲心灵。
手臂很痛，奥菲莉娅的指甲几乎抠进了她的皮肉。
“我在...”
安娜艰涩地开口。她伸手揽住了奥菲莉娅的脖颈，仰起脸来，索求着奥菲莉娅的吻。
奥菲莉娅的身子猛地僵住了，转瞬间，她的拥抱让安娜几乎窒息，仿佛要将安娜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离。
“你又这样...你要吓我多少回...”
奥菲莉娅用力地堵住了安娜的唇，仿佛要将一生分量的吻全部浓缩在这一刻。
咚，咚，心跳很响。
安娜倚靠在奥菲莉娅的胸口，倾听着那颗心脏的搏动。
她是谁呢？不重要了。或许曾经的她是某某，可如今她是安娜塔西娅·卡斯狄兰，在她主人的剑，是向神父宣誓过“我愿意”的，奥菲莉娅的合法妻子。
宿命是一条通往既定终点的河流。
可她偏要在河中筑起堤坝。
或许记忆会在时光里沉在心底，可是，新的回忆将永远不断。
她想要尽情拥抱现在怀中的当下，直至那一天的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