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翠丝走后，安娜在通往天台的台阶上独坐了很久。
垂过膝盖的裙褶被卷了又卷。原本顺滑细腻的布料此刻显得皱皱巴巴，一如安娜的心，沟壑纵横，极难填满。
对于安娜来说做决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向来是个选择苦手，尤其是对于两段关系之间的抉择。
碧翠丝是她重入王都魔法学院以后，第一个对她释放好意的人，也是第一个和她成为朋友的人。
而奥菲莉娅，则是她亲口说出“喜欢”，想要陪她到时间尽头，无论以何种身份都要陪在身边的人。
她原本想要维持两段关系之间的平衡，原本她心中的这杆秤很公平。
可是碧翠丝的一纸情书，将安娜架上了天台，也将这杆秤之间微妙的平衡彻底打破。
有一方注定要坠落，安娜极难取舍。但是...毫无疑问，奥菲莉娅那一方更为重要。
于是安娜说了“对不起”，将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谊彻底毁掉。
人们都说告白是对一段友情的彻底破坏，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就像江河不会倒流，日月不会倒转。
说过了“对不起”，这段关系就自然产生了裂缝，而这道缝是填不平的。
即使勉强弥合，可当有一天，有补料不可承受的重物踩过之时，这道缝便会重新裂开，而且越裂越大，彻底无法修补。
安娜的眼眶很酸，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揍了一拳，说不上疼，却胀的让她想要流泪。
她扬起头，让吹过天台的晚风刮过眼角，让泪水在风中倒流。
她想要畅快淋漓地哭一场，可当她低下头，却发现泪早已干了，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胸口好似堵了一团沁着水的棉花，将泪水全部吸收。安娜越是想哭，那块棉花便涨得越大，几乎要将她的胸膛撑裂。
“安娜。”
身后传来奥菲莉娅如同凝结着冰霜的声音。晚风带来她身上的雪松香气，灌入安娜的鼻腔之中。
那股雪松香宛如镇静心灵的良药，将安娜心中郁结的悲伤瞬间压制。
“奥菲，莉娅。”
安娜抬起头来，奥菲莉娅脚步轻悄地走到她的身后，跪坐下来，将安娜的脑袋轻轻置于她的双膝之上。
她的手指搂住安娜的下巴，力道不大，却给予安娜被抱住的实感。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抱住安娜，手指像是想要为安娜拭去眼泪一般在安娜的脸上轻拂。奥菲莉娅俯下身，在安娜的眼角落下一吻。
她噙住了眼角残留的泪珠，将安娜的苦涩咽下喉咙。
仿佛这样她就能够对安娜的苦闷感同身受。
“谢谢你，安娜。”
奥菲莉娅低头，在安娜的鼻尖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她的唇迅速落下，短暂停留，又极快地离开，如风轻盈，如霜易碎。
“谢我...什么？”
安娜有些哽咽，她不懂奥菲莉娅突然的道谢，就像她不懂碧翠丝毫无征兆的告别。
明明她什么额外的事都没有做，她只是在做她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
“谢谢你选择了我。”
奥菲莉娅的手指如梳子一般筛过安娜散乱的长发，她将一缕缕发丝聚拢在一起，顺着走向一一捋顺。
她撩起安娜额前的发帘，俯身吻去，那枚吻落在安娜额头的正中央。安娜始终睁着眼，她的目光在极短的距离间与奥菲莉娅交汇，无形地纠缠在一起，变得无法分割。
她无法将目光从奥菲莉娅离开。
她好像从悬崖边跌落，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深渊。她伸出手来，想要扒住崖壁上斜刺里生长的树，这是她求生的本能。
等到她的目光手术，她的手已然攀附上奥菲莉娅的后颈，宛如坠崖之人抓住崖壁生长的树。
“抱歉...”
安娜不知是为何而道歉。是为她未经允许就擅自搂住了奥菲莉娅的后颈？还是因为她无法回应奥菲莉娅说出口的感谢？亦或者是两者兼有？她连自己都说不明白。
“安娜不需要道歉，倒不如说，是我给安娜添麻烦了。”
奥菲莉娅毫不在意安娜那有如僭越一般伸出的手。相反她的一只手牢牢按住了安娜，让安娜搂住她后颈的手难以抽回。
她的另一只手向下托住了安娜的后脑，微微用力向上抬起，这一次她吻在了安娜的眼眶。
仿佛要将安娜新渗出的泪也全部啄去。
“才不是麻烦。”
安娜微微侧脸，让奥菲莉娅的吻落偏了几许。
吻落在了耳际，奥菲莉娅也将错就错，她用唇丈量着安娜的耳廓，欣赏着那可爱小巧的耳朵随着她的吻迹逐渐变红。
“不是麻烦...那是什么？”
她附在安娜耳边，用仅有安娜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或许是因为奥菲莉娅的吐息，红色从耳廓一路扩散到了脸颊。安娜红着脸，闹别扭似的将脸移开，不再仰头直视奥菲莉娅的脸。
奥菲莉娅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她略带强硬地捏住了安娜的下巴，将她闪躲开的目光归位。
她紧紧盯着安娜的眼睛，似乎是在目光逼迫安娜老实面对现状，将心中的想法吐露出口。
“是...”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融进了风里，可奥菲莉娅依旧听得真切，“更重要的东西。”
生怕奥菲莉娅没听明白似的，安娜还慌乱地补上了一句“相比其他人而言。”
“所以说我才要谢谢安娜，将我看的那么重要。”
奥菲莉娅挑起安娜的下巴，让她尽力舒展着脖颈，将目光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眼中。
她的脸缓缓降落，宛如报喜的天使。安娜闭上眼，而后，吻落在了唇上。
安娜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缺氧的鱼。她尽力上浮，想要贪求赖以为生的空气，可越是接近水面，她的呼吸便越困难。
那水面仿佛有吸力一般，将她紧紧地吸附，她尝试着跃出水面，却像撞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那石头像是一扇门，而鱼终于越过了门，门口没有空气，而是另一泊湖水。
鱼打开了门，两泊湖水交融在了一起。鱼游回自己的湖里，却发现在初升的月光之下，一架银白剔透的桥横亘在两泊湖水之间。
“不那么难过了吧？安娜。”
奥菲莉娅笑起来，眉毛如新月一般弯弯。
“嗯，多亏了奥菲莉娅。”
安娜坠落的心被一双手悉心地包裹着。
“等下个公休日，要不要陪我去看诗歌剧？”
面对奥菲莉娅的邀请，安娜从不会说不。
“好啊，到时候你不许笑话我看不懂。”
安娜的眼角垂下，泪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