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位风度翩翩的黑色礼服男士优雅地正襟危坐。
如果忽略掉桌下控制不住颤抖的双腿,以及额头上的冷汗,我现在的样子大概也能称得上是“仪表堂堂”了。
我的面前是一张大理石长桌,对面坐着一位身穿庄严白色神袍,面容严肃得像是刚参加完直属上司追悼会似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圣理教会派来的首席神官,据说是一位在哲学和神学领域都已经把技能点加满了的大学者。
这里是伊利努帝国皇宫一间被临时改造成谈判室的豪华客厅。
我预想中的谈判,应该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大家引经据典,据理力争,最终在某个对双方都有利的点上达成共识,然后握手言和,皆大欢喜。
然而……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先让我们来看看我方的“卧龙凤雏”。
首先,是我脑中的首席顾问——康德女士。
来,掌声在哪里!!!
(啊啦~可爱的小先生,被你这样介绍,人家会害羞的嘛。咳咳,听好了哦,所谓的辩论,不过是一场语言的游戏,你要做的,就是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看穿对方语言伪装下的逻辑漏洞,然后像褪去少女最后一层矜持的薄纱一样,温柔而又坚定地层层深入,直抵他那毫无防备的理论核心……嗯哼~光是想想,就让人有点兴奋起来了呢。)
姐!我给您跪了!现在是战争一触即发的危急关头,不是你开深夜哲学付费频道的时间啊!
你这种比喻只会让我更加紧张好吗?!
其次,是我的首席技术支持,瑟茜·拉夫克拉夫特小姐。
她……为什么还保持着被我捆起来的那个姿势呢?
“这是外交事件的重要证物,在谈判结束前不能破坏。”
奥特乌米那个混蛋命令我不能帮她解开。
“重要证物”?反正我是严重怀疑这只是他个人的恶趣味而已。
现在的她就像一件奇特的艺术品,被萨特像搬行李一样放在了我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最后,是我的“首席安全保障”,也就是保安,让-保罗·萨特小姐。
有她在,安全感确实是满满的。
但问题是,她散发出的杀气也让对面那位神官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喂!
这阵容,别说是去外交谈判了,就是直接报名参加“异世界奇葩大比拼”年度总决赛,也能毫无悬念地拿下冠军吧?
我感觉我的胃又开始痛了。
“咳咳,伊诺温阁下,是吧?伊利努帝国本次的……特命全权代表?”
“是……是的!正是在下!”
“那么,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神官从他那宽大的袖袍里抽出了一卷羊皮纸,摊在桌上缓缓展开。
“贵方在日前的冲突中,使用了一种能够直接抵消我教会‘理念神术’的异端力量。此等行为,不仅违背了停战协议,更是对我等所信仰的‘至高理性之神’的公然亵渎!我代表圣理教会,在此,向贵方提出最严正的抗议!”
一上来就是王炸。
我该怎么回答?
说“不好意思,那是我自带的被动技能,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他们信了才有鬼啊!
而且最为致命,也是我刚刚发现的问题,那便是为什么魔王和正派打仗还特喵要讲道理?合计着都那么有素质,打个仗还讲究“名正言顺”?
(来了呢,对方的第一轮‘定言判断’。他试图将‘神的存在’与‘神术的有效性’进行强行绑定,以此来占据道德与逻辑的制高点。可爱的小先生,不要慌张。记住,对付这种独断论者,最好的方式,就是质疑他的‘前提’。)
质疑前提?
不愧是“团队智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神官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您说的那个‘至高理性之神’,他长什么样啊?”
“……”
这……算冷场了?
“神之形态,岂是凡人所能觊觎的!”
“那他住在哪里?吃什么?有什么爱好吗?”
(哦呀?开始使用苏格拉底的‘诘问法’了吗?通过不断追问具体细节,来暴露对方概念的漏洞。不错哦,可爱的小先生,学得很快嘛。)
不,我只是单纯地在抬杠而已!
“放肆!你这是在用世俗的粗鄙观念,来揣度神圣的存在!神,是唯一的,是永恒的,是全知全能的!正如贤者克塞诺芬尼所言:‘神唯有一个,无论是在他的形体上还是在他的思想上,都和凡人不一样。’!”
他开始引经据典了!
“凡人总以为,神也像他们一样,会出生,有衣裳,有声音,有形体,这是何等的傲慢与无知!倘若牛、马和狮子有手,能像人一样画画,塑成艺术品,那么马会把神画成马的模样,牛会把神画成牛的模样!这更是对神的最大亵渎!”
神官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们的神是不动的!他无需奔波,无需劳作!他总是停留在同一地方,丝毫不动;他从一处转到另一处,这与他是不相称的。他用他的思想,遍及整个宇宙!他整个是看,整个是思想,整个是听!这,才是真正唯一的神!”
说得真好,震撼人心,口水糊了我一脸。
所以这老逼登几天没刷牙了?口水那么丑?!
(哼,不过是埃利亚学派的早期思想罢了。将神从人格化的形象中解放出来,赋予其‘不动’的形而上学属性,在当时确实是一种进步,但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可爱的小先生,你仔细听好了哦。)
我正在努力用脸部肌肉把口水刮下来,您请讲。
(他试图用否定的方式来定义神——即神‘不是’什么。但这种否定,本身就是建立在经验之上的。因为我们先看到了会动的凡人,才能想象出一个不动的神。所以,他所谓的‘神’,依旧没有脱离现象世界的束缚,依旧是一个可以被我们思考的对象。而一个可以被思考的对象,怎么能被称为‘终极’呢?真正的‘本体’应该是无法被言说,无法被思考,甚至无法被感知的哦。就像……就像少女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柔软的秘密一样……)
大人!车轱辘都快压我脸上了!您能不能用点阳间点的比喻啊?!
而且,你这套话我根本听不懂啊!
靠,怎么大腿痒痒的?
我艰难地低下头,借着桌布的掩护,看到了一只……一只被黑色长袜包裹着的纤细玉足,正在我的裤腿上进行着“充满探索精神”的摩擦运动。
瑟茜妹妹,麻烦您消停点吧!
现在是外交谈判啊,你能不能安分一点?!
你这样蹭来蹭去,我很痒的啊,而且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吗?
“阁下?你对我刚才的论述,有什么异议吗?”
“啊?!啊哦!不动?你……你怎么知道它不动?!”
(嗯?可爱的小先生,你是在质疑‘不动’这个概念本身的可知性吗?很好的切入点哦。)
“也许它只是动得比较慢,或者在另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上活蹦乱跳呢!”
“你……!”
“就像……就像这个!你别蹭了,很难受啊!”
“蹭……?”
“这个现象……这个现象背后的本质……难道……难道不是因为……绳子太紧了吗?”
我说完,整个谈判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神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困惑,再然后是沉思,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哈?
他……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刚才在说什么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看着我的眼神已经从轻蔑,彻底变成了敬畏。
“‘不动’……您是在质疑,我们所定义的‘神之不动性’,是否只是一种建立在人类有限感知上的、形而上学的臆断吗?是在暗示,真正的‘第一推动者’,其‘动’与‘不动’,已经超越了凡人所能理解的范畴吗?”
不不不!不要迪化思维啊!
“‘别蹭了’……原来如此!您是在批判,我们教会的理论,数千年来,只是在‘真理’的表层拂过摩擦,不断地重复着前人的思想,却从未能真正深入其核心,触及其本质吗?”
不是啊!我只是单纯地让她别用脚蹭我了啊!
“‘绳子太紧了’……这……这难道是……这难道是一种隐喻?!您是在暗示,我们教会那森严且僵化的教条,就像一根根过紧的绳索,不仅束缚了信徒的肉体,更束缚了他们追求真理的‘自由意志’吗?!”
大哥!你真的想太多了!
我真的只是觉得她被捆得太紧了而已啊!
算了。
毁灭吧。
赶紧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神官彻底进入了学者模式,开始引用更多的哲学经典来阐述他的观点,并渴望得到我的“指点”。
(啊啦,开始引用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了吗?想用‘变化’来解释‘统一’?太天真了。可爱的小先生,告诉他,‘变化’本身,若没有一个不变的‘观察者主体’,是毫无意义的。)
“申请帮我解开束缚,我要对样本001进行更深入的数据采集。”
瑟茜已经不满足于用她的脚在我的身上游走了,直接开始语言攻击。
“火……火是万物的本原……但是……你别碰那里!那里是男人的本体你知道吗?!你这样……你这样会引起‘二律背反’的!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归于虚无!懂吗?!”
神官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凝重。
我好累。
心好累。
身体,也好累。
谈判已经进入了第四个小时。
我已经快要虚脱了。
神官也一样。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看着我的眼神也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就在这时,一直在我身边蠕动的瑟茜,她的耐心似乎终于耗尽了。
她猛地朝着我的方向,一头扎了过来。
紧接着我连人带椅子,一起被撞翻在地。
“咚——!”
我瞬间眼冒金星,后脑勺和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而瑟茜就压在我的身上,依旧用她那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狂热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神啊!救救我吧!”
这是我当时发自肺腑的最真诚的呐喊。
对面的神官,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吃到了祥一样,从敬佩一下子转为了暴怒!
“你……你这个……亵渎者!你这个否定神的异端,在最后,竟然……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向我等所信仰的‘神’发出你那污秽不堪的求救?!这……这是侮辱!”
我只是……随口喊了一句而已啊?
这也能算挑衅吗?你们教会埋的雷点位置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谈判,到此为止!”
他怒吼一声,将桌上的羊皮纸狠狠地摔在地上。
“伊利努帝国!你们将会为你们的傲慢与无知,付出最惨痛的代价!等着迎接‘至高理性’的怒火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留下我一个人瘫在地上,彻底傻眼了。
我又……
又一次,搞砸了。
……
“鉴于前任外交代表伊诺温阁下,在谈判中展现出了足以载入史册的‘卓越’表现,成功地将一场普通的地区冲突,升级为了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因此,经帝国最高紧急会议一致决定,现任命您为——帝都城防临时总指挥!全权负责应对圣理教会即将到来的总攻!”
“祝您,武运昌隆。”
我颤抖着,将脸上的任命状拿了下来。
那上面,“总指挥”三个大字,闪烁着催命符一般的光芒。
“太好了,样本001。背负整个国家命运的重担,究竟能催生出怎样珍贵的生理与心理数据呢?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