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此时此刻,我想吟诗一首。
用来表达我对登高所见美景的感慨。
至于城下那些圣理教会的军队……
无所谓,时间会出手。
当然,被时间解决掉的,是我们这边。
瞧瞧他们,盔甲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肃杀而严肃。
而在我的身后,是我所要守护的……
算了,毁灭吧,早死早超生。
就在前不久,我为了守护自己还没焐热的豪宅,准备对我麾下英勇的帝国士兵们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上任演说。
“咳咳,伊利努帝国的战士们!”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第一句话。
城墙下,一片寂静。
不,也不是完全寂静。
“一对弗洛伊德。”
“要不起。”
“王炸!哈哈!给钱给钱!”
“妈的,你小子是不是偷看我牌了?”
“快哉!快哉!再来一杯!”
“你看这个XX就是逊啦,才一杯就倒了,丢不丢人。”
……
我麾下的士兵们,正围坐在城垛子后面聚精会神地……打牌,喝酒,甚至还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商量着等下要不要玩野球拳,然后把输家的装备全都扒下来卖掉。
压根,就,没人,理我。
我的慷慨激昂还没起飞就坠机了。
我真的会谢!
然后我就成了现在这副“死人不管”的样子。
(啊啦,可爱的小总指挥,你的开场白在修辞学上犯了几个明显的错误哦。)
我怎么觉得康德大人您幸灾乐祸的呢?
(哪有啊,人家这是在心疼你,为你指条明路嘛。首先,士兵们这个称谓过于笼统,缺乏对个体的关怀,无法在情感上与听众建立通感。其次,你的语调过于高昂,暴露了你内心的紧张。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完全没有展现出作为一个领导者,所应有的人格魅力呢,就像一个急于求成的少年完全不懂得如何通过循序渐进的爱抚,来唤醒少女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一样……)
对对对,我说康德总座高见。
我要是真会您说的这些技巧,我早就去竞选伊利努帝国的元首了,或者也可以先让自己艺考落榜,然后去啤酒馆里大肆发表自己的危险言论。
就这军纪,就这战斗意志,啧啧啧,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没有被列入濒危珍稀帝国保护列表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现在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圣理教会是不是明面上打着消灭异端的幌子,背地里其实是收了不少保护费,才让这帮活宝安稳活到今天的?
“吱嘎吱嘎——”
瑟茜这时候推着一辆装满了各种奇形怪状道具的小推车来到了我面前。
“这是?”
“报告总指挥,我最新研发的新型哲学道具已经全部运抵前线。请您检阅。”
嗯,这称呼听的舒服。
有史以来瑟茜最礼貌的一集,至少在她眼里我现在是个人了。
但是!“哲学道具”这四个大字就没让我觉着这些东西能派上用场。
“那……来都来了,展示一下吧。”
没办法,高高在上的腔调必须摆出来。
瑟茜点了点头,从车上拿起了一大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箭矢?
“箭矢。”
“哈?”
“不是普通箭矢,根据最新的理论修正,应该叫做‘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的那啥’。”
“就说它能干嘛!”
“此箭,乃是基于古代贤者芝诺的‘飞矢不动’悖论所创造的杰作,任何运动的物体在到达终点前,都必须先到达路程的一半。而要想到达一半,又必须先到达一半的一半……如此无限分割下去,运动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所以?”
“所以,这支箭在发射后会永远地停在它与目标之间距离一半的地方。”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支箭对着我扣动了手中那个小型弩机的扳机。
“喂!”
我吓得魂飞魂飞魄散。
“嗖——!”
箭矢离弦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直奔我的面门而来。
然后……就在距离我的鼻尖处还有半厘米的地方,它停住了。
“我靠!能别突然就拿别人展示效果啊喂!而且你不是说这玩意会停在距离目标一半的地方吗,这他喵的都已经快戳到我鼻孔里了!”
“因为我刚刚瞄准的是你身后的那只蝴蝶。”
“靠!你肯定是故意的吧!”
要不是看在瑟茜“虚启四骑士”的身份上,我早就把她拖出去枪毙五分钟了。
“所以,它到底有什么用?” 我整理了一下刚才因惊吓而扭曲的表情,强装镇定。
“当然有用!它可以作为一个不会产生任何误差的中间点标记!这在测量学和天文学上,都将是革命性的突破!有了它,我们就能……”
“停停停!我是问,在打仗的时候,它有什么用?!它能杀死敌人吗?!”
“不能。如你所见,它永远也打不中目标。”
“……”
“或者你可以将心中的目标设定在敌人身后的地底深处,理论上只要预判足够准确,是有可能射中敌人的。”
“……”
我了个乖乖,你当我们全是特种兵呢?
“下一个!”
“赫拉克利特的洗脚水。”
“这破名字能改改吗?”
“此药剂是基于古代贤者赫拉克利特的著名论断——‘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伟大理念,所进行的实践性创造!”
瑟茜拔开瓶塞,不由分说地就将里面的液体全都倒在了我的脚下。
“喂!你干嘛?”
“现在,请指挥官抬起你的右脚,再踩一次你刚才踩过的地方。”
我不明所以,照着她的话做……
踩不下去?
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了我脚底和地面的接触。
“这是……?”
“很简单,根据赫拉克利特的理论,万物皆流,无物常住。你脚下的这片‘河流’在你第一次踏上去的瞬间,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河流’了。所以,你作为一个智慧生命体,在概念上是永远无法第二次踏上这片区域的。”
“哦哦哦!听起来很强啊!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个水洒在城门下,敌人就永远也冲不过来了?!”
“不,他们可以轻松地跨过去。”
“……”
“他们只是‘踏’不上去而已。大概。”
“……”
“……还有吗?”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绝望。
“当然,这是本次的压轴之作。”
瑟茜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混合了狂热和兴奋的变态表情。
她如同捧着圣物一般,从车里拿出了一张画满了诡异符号的卷轴。
“这,共相卷轴!”
她极其陶醉地像抚摸爱人身体一样轻轻地摩挲着那张卷轴,甚至还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一下。
喂!你这个变态!不要随便舔来历不明的古代卷轴啊!
“这是我对中世纪共相问题的实践!究竟是‘共相’真实存在,先于‘个别’,还是‘个别’才是唯一的真实,‘共相’只是一个虚无的名称?这场持续了千年的争论,今天,将由我来终结!”
“说重点!”
“很简单。使用它,你可以指定任意两个目标,然后卷轴会强行剥离掉这两个目标身上所有的‘个别性’,只保留下他们最根本的‘共相’,效果持续整整一分钟。”
“啧,有点难以想象。”
“这就要看你选择的两个目标他们之间最根本的‘共相’到底是什么了。伊诺温指挥官,你不觉得……这种充满了未知与可能性,本身就是一种足以让人沉溺其中的快感吗?”
这家伙已经是彻底嗨了。
……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从教会的阵营中响起。
第一波攻势是教会的重装步兵方阵。
他们举着一人多高的巨型盾牌,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着我们的城门口稳步推进。
“放箭!都别他妈打牌了!”
城墙上的帝国士兵们,总算是不情不愿地扔掉了手里的牌,开始稀稀拉拉地朝着下面射箭。
然而,那些普通的箭矢射在对方那厚重的盾上,只发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挠痒痒声。
“完了,根本射不穿啊……”
“那帮铁罐头刀枪不入,这还怎么打?”
“跑吧,兄弟们,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指挥官先顶着!”
我身后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动摇了。
不是?这才刚开始啊,你们就这点骨气吗?
还有最后那个说话的人,你小子回家的时候小心点。
“所有人停止射击!把那些……那些‘洗脚水’!全都给我拿过来!”
士兵们一脸困惑地,将那一瓶瓶的“赫拉克利特之水”搬了过来。
“听我命令,全都给我……泼下去!对,就对着城门口那片空地泼,越聚集越好!”
虽然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但士兵们还是照做了,很快就在城门前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大片的水塘。
所以他们之前是一直在演我吗?这不是可以干好的嘛!
对面教会的步兵方阵看到我们这奇怪的举动,似乎也愣了一下,但他们并没有停下前进脚步。
第一排士兵,左脚踏入。
没问题。
然后,他们抬起了右脚准备迈出第二步。
然后……
他们的右脚在即将落地的瞬间,全都僵在了半空。
有效!
“这、这是怎么东西?”
“都是雕虫小技!继续保持统一步伐!”
“报告指挥官,我快站不住啦!”
“啊?你小子是不是欠收拾啊?遵守命令乃是军人的天职!保持方阵前进,城门口近在眼前!”
“没办法了!兄弟们,一、二,跳!”
“保持队形!不许乱!跳!”
“后面的不要挤,都给我跳起来!”
成百上千个穿着重甲的壮汉,开始在我们的城门前集体……蹦迪?!
那整齐的盾墙,瞬间变得七零八落,漏洞百出。
城墙上,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紧接着,爆笑声响彻了整个城墙。
“哈哈哈哈!他们在干什么?!”
“是总指挥的魔法!”
“总指挥万岁!”
刚才还士气低落的士兵们瞬间就炸开了锅,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崇拜的眼神让我回想起了被吊在城墙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感觉自己的智商正在被这场战争无情地拉低。
“弓箭手,法师部队,进行火力压制!”
教会的指挥官很快就下达了新的指令。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魔法箭雨朝着我们的城墙倾泻而来。
“快躲开!”
“是魔法箭!挡不住的!”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帝国士兵们,瞬间又作鸟兽散,一个个抱头鼠窜地寻找掩体。
你看,又是这样!
“瑟茜,你会用超级魔法搞个什么护盾出来吗?”
“抱歉,总指挥,我的魔法天赋仅限于点燃酒精的程度。”
靠!你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女人!你是凭什么当上“虚启四骑士”的?
眼看着那漫天的箭雨,离我们越来越近。
箭矢……
我的目光看向城墙上那些被丢得到处都是的“一半箭矢”(暂且这么称呼)。
一半……一半……
“所有人,现在把那些打不中人的破箭全都给我朝着天上的箭雨!”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哈?总指挥?那玩意儿没用啊!”
“别废话!这是命令!目标对准箭雨!”
“嗖嗖嗖——!”
数百支“一半箭矢”飞向了天空,那些箭矢在飞到一半的时候整齐划一地停住。
它们自身,确实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是!
它们在我们的城墙前方,构成了一片密度极高的屏障。
“轰!轰!轰!”
源源不断的魔法箭一头撞上了那由箭矢构成的“透风”屏障,仅有几发无伤大碍的魔法穿过。
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
“哦哦哦哦哦——!”
“总指挥是神!”
“我们赢定了!”
我感觉……我可能真的……是个天才?
“圣殿骑士团,出击!”
还没等我回过神,教会的阵营中又冲出了一支骑着白色战马的部队。
他们速度极快,像一道银色闪电,轻易地绕过了城门前那片还在蹦迪的步兵,从侧翼朝着我们的城墙攻来。
领头的是一位手持长枪的女骑士,而在战场的另一侧,一名神官也高举法杖开始吟唱。
不妙。
这是要一波带走我们啊!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到了那张被我塞在怀里的王牌。
那张“共相卷轴”。
一个我认为足以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念头在我的心中一动。
“我指定……目标一,那个最能打的女骑士,目标二,那个念经的男神官。给我……合体——!”
卷轴在我手中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然后化作了飞灰。
战场上正在冲锋的女骑士,和正在吟唱的神官,他们的身体同时被一道金光笼罩。
女骑士身上那华丽的银色铠甲变成了最朴素的布衣;男神官手中那镶满宝石的法杖也变成了一根普通的木棍。
女骑士和男神官的面容都开始变得模糊,最终二人变成了一张没有任何特征的“人类”脸。
该怎么形容呢?就是一种……就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啊,这是个人”的脸……
嘛,现在谁还有闲心思管这个。
他们二人似乎遵循着一种本能,目光互相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那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是“同类”。
既然是同类,那就应该“合并同类项”了。
于是在数万人的注视下,这两个“人”开始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随后二人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
战场上当众拥抱?
你们是在打仗啊!不是在参加什么大型非诚勿扰的牵手现场啊喂!
“趁……趁现在,用魔法把他们两个给我打晕!”
那两个可怜的家伙,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双双倒地“睡”了过去。
“赢……赢了?”
“我们打赢了?!”
“总指挥万岁!伊利努帝国万岁!”
城墙上在经历了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士兵们将我高高举起抛向空中。
这感觉还不赖嘛。
“真是太乱来了……后方神官,召唤‘哲学兵器’!”
所有的欢呼都在一瞬间静止了。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从教会的阵营后方席卷了整个战场。
一道圣光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撕裂。
教会的士兵们,无论是还在蹦迪的,还是已经准备溃逃的,在看到那道圣光的瞬间全都停下了动作,然后齐刷刷地朝着光芒的方向跪了下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祈祷着。
“糟糕了……”瑟茜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这是教会的最终秘法,他们把所有神官的信仰之力都集合在了一起。”
(真是来了个大家伙,一个就连我也无法用知性去完全范畴化的存在……)
在那道冲天的圣光中,一个人影走出。
他没有具体的面容,穿着庄严的主教袍,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
但他带来的压迫感,却比刚才那数万大军还要强上数千倍。
“他就是……”
奥勒留·奥古斯丁。
教会的王牌。
一个,行走在人间的……神之碎片。
……
所以,他到底是谁啊?我真没听说过这名号啊。
他无视了战场上的一切。无视了那些跪地祈祷的信徒,也无视了我们这徒劳的攻击。
他穿过了混乱的战场,径直朝着我们帝都的城墙走了过来。
“麻烦。他的存在已经超越了单纯的物理范畴,常规的炼金术对他无效……”
(他的世界观是绝对的‘二元论’。在他的判定里,不符合教会定义的理性与恩典的一切,皆为必须净化的罪与异端。而我们显然全都在异端的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