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黑海中艰难上浮,一点点挣扎着回归。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的、像是细微铃铛轻轻碰撞的清脆滴答声,富有规律。然后是嗅觉,一股消毒水的洁净气味中,混合着一种淡淡的、令人舒缓的草木清香,闻起来很高级,不像普通医院的味道。
眼皮沉重得像是粘在了一起,我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纯白色的天花板,材质柔和,散发着均匀的微光,代替了传统的灯具。我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轻薄却温暖的毯子。
这里是……医务室?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训练馆,共振平台,失控的能量,狂暴的感知流,还有那个隐藏在通风口后的……冰冷装置!
我猛地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又重重地倒了回去,后脑勺陷进柔软的枕头里。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四肢百骸都残留着一种过度运动后的酸软和虚脱感,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
“哦呀?醒了吗?”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我偏过头,看到一位穿着白色医疗制服的年轻女性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闪着淡淡蓝光的平板设备。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眼神却敏锐地观察着我。
“感觉怎么样?克洛维小姐。”她一边问,一边在平板上滑动着手指,“能量过载导致的短暂性晕厥,伴有轻微神经疲劳。已经给您注射了舒缓剂和营养液,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能量过载……果然是因为那个吗?
“我……睡了多久?”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涩。
“不到一个小时。”女医生微笑着,“您的身体素质很好,恢复得比预想的快。”她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平板屏幕,“不过,真是罕见呢。以您S级的适配性和控制力,居然会在基础训练中出现能量失控……是最近太劳累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干扰因素?”
她的语气很自然,像是随口一问,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干扰因素?她是指什么?是怀疑我的身份,还是……也察觉到了别的什么?
我立刻想起了莉莉安日志里的警告,心脏微微一缩。
“大、大概是没休息好……”我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重复使用这个万能的借口,“最近……睡眠质量很差,注意力无法集中。”这倒不全是假话。
“原来如此。精神力耗竭确实会影响控制的精确度。”女医生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在她低头记录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她极快地瞥了一眼房间某个角落的上方。
那个眼神很快,很隐蔽,但我正处于极度敏感的状态,恰好捕捉到了。
她在看什么?
我心里升起一股疑窦,但不敢表露,只是装作虚弱地闭上眼睛,实则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极细的缝,感受着周围。
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那清脆的滴答声和女医生偶尔操作平板的声音。那股草木清香似乎有安神的效果,让我的头痛缓解了不少。
但渐渐地,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浮现出来。
即使闭着眼睛,即使身体虚弱无力,我的皮肤似乎变得异常敏感。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床单纤维的细腻纹理,毯子轻若无物的覆盖感,甚至空气中极其细微的气流变化。
更奇特的是,我对这个房间里的几台医疗设备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知。不是用眼睛看,也不是用耳朵听,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源自细胞本身的微弱共鸣。我能隐约“感觉”到左边那台发出滴答声的仪器内部规律的能量流动,像是温和的潮汐;能“感觉”到右边一台沉默的方舱设备处于待机状态,内部结构沉寂而复杂。
这种感觉很微弱,远不如训练馆里那次失控时狂暴,更像是一种……背景噪音?仿佛这具身体原本就习惯于接收和处理这些细微的信息,只是我之前从未注意到。
这是莉莉安身体的本能吗?S级生物适配性所带来的、对微机械和能量环境的天然感知力?即使在我这个冒牌货手里,即使意识昏沉,它也在自行运作?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我赶紧彻底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假装仍在沉睡。
进来的是教官和艾米莉亚。
“她怎么样了?”教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
“已经稳定了,只是需要休息。”女医生回答道,“初步诊断是精神疲劳导致的操作失误和能量反噬。”
“操作失误?”教官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克洛维小姐的水平我很清楚,那种基础练习对她来说本该是呼吸一样自然。那失控的能量波动强度和模式……更像是对未知刺激的过激反应。”
未知刺激?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教官您的意思是……”女医生的声音也低沉了些。
“训练馆的常规监控数据没有显示异常能量干扰源。”教官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耳语,“但我已经申请调阅全域能量流向记录,尤其是……特定频段的被动防御监控日志。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今天发生的事情,仅限于我们几人知道。”
全域能量流向记录?被动防御监控?他们在调查!他们果然察觉到不对劲了!
“是,我明白。”女医生轻声应道。
“艾米莉亚同学,”教官转向一旁的女孩,“今天辛苦你了,也请你暂时对克洛维小姐的状况保密。”
“是、是的!教官!我一定会保密的!”艾米莉亚的声音带着紧张和保证。
他们的对话像是在我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们不仅怀疑我的失控,甚至已经开始暗中调查!那个通风口后的装置,会不会和这个有关?它是在监视我吗?还是监视所有人?教官说的“过激反应”,是对那个装置的反应吗?
脚步声响起,他们似乎离开了。
我又静静躺了几分钟,才敢再次睁开眼睛,心脏仍在狂跳。
医务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那清脆的滴答声和草木清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对环境的细微感知却变得更加清晰了。我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门外走廊上有人经过时产生的极其微弱的震动。
这具身体……正在慢慢地、不由自主地向我展示它的秘密。
而我,被困在这具身体和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里,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一切。
否则,下一次可能就不只是晕倒那么简单了。
那个冰冷的、隐藏在暗处的装置,仿佛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