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先生的书房。
仅仅是站在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金属纹路的深色木门前，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比训练馆的能量过载更让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皮革和一种冷冽的檀香混合的气味，庄严，却缺乏温度。
女仆艾拉无声地行了一礼，悄然退下，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扇仿佛通往审判之间的大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都在发疼。重要的事情？训练馆的卓越表现？每一个词都像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我几乎能肯定，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父女谈话。笔记本里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克洛维家族的人”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心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莉莉安那冷静高傲的神态，试图给自己披上一层脆弱的铠甲。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克洛维先生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极大，高耸的书架上塞满了厚重的典籍和资料盒。一张巨大的、看起来就年代久远的实木书桌摆在中央，桌后坐着那位不怒自威的男人。他并没有在办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锐利的蓝色眼眸在我进来的瞬间就锁定了我，像是在审视一件出了瑕疵的精密仪器。
房间里并非只有他。靠墙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位穿着严谨灰色套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闪着幽光的平板设备，正低头记录着什么，的存在感极低，却又无法忽视。是管家？还是……别的什么角色？
“父亲大人。”我低下头，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顺从平静，模仿着记忆中莉莉安可能使用的语调。
“关上门，莉莉安。”克洛维先生淡淡地吩咐。
我依言照做，沉重的木门合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将我彻底困在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他并没有立刻让我坐下。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我身上扫过，从我还略显凌乱的银发，到身上因为匆忙而依旧有些不够平整的校服，每一个细节似乎都被他收入眼中。
“艾拉报告说，你去医务室休息后，直接回了房间。”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看来恢复得不错。”
“……是的，让父亲大人担心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手心开始冒汗。他连这个都知道？
“担心？”克洛维先生微微向后靠在椅背里，这个动作本该显得放松，却反而增加了压迫感，“我更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能让我的女儿，拥有S级生物适配性的天才，在一场基础的能量引导训练中，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失控。”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戏剧性”这个词，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来了。正题来了。
我的喉咙发干，大脑飞速旋转，却感觉一片空白。笔记本的警告在耳边回响，让我无法轻易再用“没休息好”这种拙劣的借口搪塞。
“我……当时感觉到了一些……异常。”我斟酌着词语，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这倒不全是伪装，“能量流很不稳定，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我试图将话题引向那个通风口后的装置，但又不敢说得太明确。
“干扰？”克洛维先生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训练馆的能量屏障是学院最高级别之一，常规干扰源不可能侵入。监控数据也没有显示任何外部异常。”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是要剖开我的伪装，直视内在的灵魂。
“倒是你自身的精神力波动曲线，在失控前出现了极其罕见的高频峰值和紊乱模式。那更像是一种……对内在认知冲突的过激反应，或者说，”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的神经上，“像是某个不熟悉这具身体、不熟悉自身力量源泉的意识，在仓促间试图强行驱动它，而导致的必然反噬。”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内在认知冲突？不熟悉身体和力量？他……他难道猜到了？！不可能！这太匪夷所思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让我几乎无法维持站立。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
阴影里的那个灰衣男人适时地抬起头，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补充道：“根据全域能量流向记录的初步回溯分析，小姐您失控时溢散的能量，其频谱特性与您平日稳定输出的模式存在约7.4%的统计学偏差。并且，其波动方式，与数据库中记录的、极少数‘意识上传适应性排斥反应’案例，有微弱的相似性。”
意识上传适应性排斥反应？！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他们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悬崖边缘，随时可能坠落。他们掌握的科技和分析能力远超我的想象！他们可能无法立刻理解“灵魂互换”这种超自然现象，但他们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莉莉安”身上的巨大异常！
“当然，这只是一种基于数据的推测，可能性极低。”克洛维先生缓缓说道，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我，仿佛在观察我的每一丝反应，“更可能的原因，或许是你最近私下进行的某些……未经报备的‘拓展性研究’，对自身的生物适配性造成了未知影响？”
他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给了我一條看似合理的台阶下。
但这台阶之下，是否是更深的陷阱？
私下研究？他是指莉莉安笔记本里提到的那些危险实验吗？他到底知道多少？
我心脏狂跳，几乎无法思考。承认？还是否认？
承认私下研究，或许能暂时解释失控，但必然会引来更多的监视和追问，甚至可能触及莉莉安隐藏的真正秘密。
否认？在那近乎直指真相的推测面前，否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只会加重怀疑。
冷汗已经浸湿了我的后背。
就在我大脑一片混乱，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书房一角的某个装饰用的古典摆件——一个铜制的地球仪，突然极其轻微地、异常地振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嗡”声。
声音很小，但在极度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克洛维先生和那个灰衣男人的目光，几乎同时锐利地扫向了那个方向！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捕捉到了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惊诧和……凝重？
发生了什么？
那个地球仪……看起来只是个装饰品啊？
就在他们目光被吸引的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
我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副混合着羞愧、后怕和一丝倔强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这部分倒是半真半假）：“……对不起，父亲大人！我……我最近确实……做了一些新的尝试……在神经接口的微电流并行处理上……我没想到会……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下次再也不敢私下乱来了！”
我把心一横，主动跳下了他给的“台阶”！先承认一个较小的“错误”，来掩盖那个更大的、无法解释的“真相”！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克洛维先生的目光缓缓从那个恢复正常的地球仪上收回，重新落在我身上。那锐利的审视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
“……看来是这样。”他淡淡地说，听不出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追求知识的边界是好事，莉莉安。但记住，克洛维家的人，永远要将可控性和秩序放在第一位。任何超出掌控的实验，都是对自身和家族的不负责任。”
“是……我明白错了，父亲大人。”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吟。
“关于你提到的‘干扰’感，”他话锋突然一转，“训练馆的防御系统会进行一次全面深度自检。在此之前，你的所有实践课程暂停，专注于理论巩固和……‘恢复’。”
他特意加重了“恢复”两个字。
“是。”我低声应道。
“好了，回去休息吧。”他挥了挥手，似乎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趣，“记住这次的教训。”
“是，父亲大人。”我如蒙大赦，几乎是挪动着发软的双腿，行礼后，转身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背后那扇门彻底隔绝了视线，我才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湿透。
太险了……刚才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要暴露了……
那个地球仪的异常振动……是巧合吗？还是……
我甩甩头，不敢细想。至少，暂时糊弄过去了。但“所有实践课程暂停”和“全面深度自检”……这意味著我失去了接触设备的机会，而他们，显然加大了调查的力度。
那个灰衣男人记录的“意识上传适应性排斥反应”和“7.4%的频谱偏差”……这些数据就像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或许暂时接受了“私下实验”的解释，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而我，必须在他们彻底查明真相之前，解开笔记本的秘密，找到那个所谓的“锚点”。
时间，似乎越来越少了。
我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褪色者徽章，仿佛它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信标。
莉莉安……你到底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