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夜天台的最后一通电话
城市的冬夜总带着刺骨的冷,风裹着沙尘在楼宇间穿梭,像无数声细碎的呜咽。林森森站在二十层天台的边缘,破旧的羽绒服领口被风吹得翻卷起来,露出里面起球的灰色内衬。他低头看了眼掌心攥得发皱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晚秋的号码页面,那个他曾经烂熟于心、如今却不敢轻易触碰的数字。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指腹的薄茧蹭过玻璃,留下几道模糊的印子。远处霓虹闪烁,把夜空染成一片暧昧的橘红,可那些光却照不进他眼底半分——那里只有化不开的黑,像他亲手毁掉的人生,浓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是催债短信。“再不还钱,就找你家孩子要”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眼里,林森森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想起三个月前,也是这样一个冷夜,他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揣在兜里,瞒着晚秋去了赌场。那时他总觉得“再赢一把就收手”,却不知赌桌是个无底洞,吞掉了他的房子、车子,吞掉了父母养老的钱,最后连老婆孩子也被他亲手“输”了出去。
父母被他气得住进医院,父亲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地说“森森,回头吧”,可他那时被赌瘾冲昏了头,只不耐烦地甩开了父亲的手;晚秋抱着刚满三岁的儿子,红着眼眶问他“家里的钱去哪了”,他却编了个“投资失败”的谎话,看着她默默抹泪的样子,竟还觉得她小题大做;直到上周,催债的人堵在小区楼下,把“林森森欠债不还”的海报贴满了整栋楼,晚秋抱着孩子站在人群里,脸色惨白得像张纸,他才终于清醒——他把最珍贵的一切,都毁了。
风又大了些,吹得他耳朵生疼。林森森深吸一口气,终于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听见那头传来晚秋带着鼻音的呼吸声,还有孩子模糊的哭闹声,心猛地一揪,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半天说不出话。
“喂?”晚秋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林森森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晚秋……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晚秋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林森森,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孩子刚睡着,你别吵醒他。”
“我……”林森森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冻成了小冰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妈,对不起孩子……”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那些藏在心里的悔恨一股脑倒出来:“我不该去赌,不该把房子卖了,不该让爸妈生气……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追着我要钱,我走投无路了……”
晚秋在那头没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透过听筒传来,一声一声,像重锤砸在林森森的心上。他知道,晚秋从来不是个狠心的人,当初哪怕他一次次犯错,她也总是选择原谅,可这一次,他把她的心彻底伤透了。
“林森森,”晚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我昨天去医院看了爸妈,医生说我爸的病情又加重了,需要做手术,可我没钱。”
“孩子昨天问我‘爸爸去哪了’,我只能告诉他‘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我抱着他走在小区里,有人指着我们说‘这就是欠债人的老婆孩子’,你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晚秋的声音越来越低,却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进林森森的心里。他想道歉,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无力的“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晚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声音里满是绝望,“林森森,我曾经以为你会是我们的依靠,可你呢?你把我们的家拆了,把我的希望都毁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再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你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当孩子从来没有你这个爸爸!”
“别再打电话来了,我怕孩子听见你的声音,会想起他有个这样的爸爸。”
最后一句话,晚秋说得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彻底斩断了林森森最后的念想。电话被挂断的忙音传来,“嘟嘟”的声响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格外刺耳。
林森森握着手机,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风把眼泪吹干,在脸上留下两道冰凉的痕迹。他抬头望向夜空,星星被云层遮住,连一点光都没有。他想起曾经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吃饭的样子,晚秋给孩子喂菜,父母笑着说“慢点吃”,那时的日子多暖啊,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晚秋的号码还亮着,可他知道,他再也打不通这个电话了。口袋里的催债短信还在不断弹出,那些恶毒的字眼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林森森缓缓后退一步,脚尖已经碰到了天台的边缘。风裹着寒意钻进衣领,他却感觉不到冷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曾经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城市,然后闭上眼,轻声呢喃:“晚秋,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下辈子我再补偿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纵身一跃。身体在风中急速坠落,羽绒服被风吹得像一只破败的风筝,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冬夜里炸开,很快又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楼下的花坛里,鲜血迅速漫开,染红了枯黄的草叶。有人尖叫着掏出手机报警,闪烁的警灯很快划破夜空,可这一切,都与林森森无关了。
而此刻的出租屋里,晚秋正抱着刚睡醒的儿子坐在床边。孩子揉着眼睛,软糯地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爸爸了。”晚秋的心像被狠狠攥住,她强忍着眼泪,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爸爸……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陌生号码。她犹豫着接起,听筒里传来警察低沉的声音:“请问是林森森的家属吗?他在XX大厦天台坠楼,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请你过来一趟。”
“嗡”的一声,晚秋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孩子被吓得哭了起来,伸手抓着她的衣角:“妈妈,你怎么了?”
晚秋没有回应,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刺得她耳膜生疼。她想起林森森最后那通电话里沙哑的声音,想起他曾经对她的承诺,想起这个被赌瘾毁得支离破碎的家——父母还在医院等着手术费,孩子还小,催债的人不会放过她,她该怎么办?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缓缓抱起孩子,用脸颊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眼泪无声地落在孩子的衣服上。“宝宝,妈妈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好,找爸爸。”
晚秋抱着孩子,一步步走向窗边。出租屋在十八楼,窗外的风同样凛冽,像在召唤着她。她想起曾经和林森森在这里的日子,虽然清贫,却满是温馨;想起孩子第一次在这里学会走路,跌跌撞撞地扑进她怀里;想起那些无数个互相依偎的夜晚,他们曾以为未来会越来越好。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狭小的出租屋,这里承载了她所有的爱与希望,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她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然后打开窗户,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森森,我带着孩子来找你了,这辈子的苦,我们一起扛,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这样了。”
她抱着孩子,像抱着全世界最后的念想,纵身跃出窗外。母子俩的身影在风中紧紧相拥,像一片飘零的叶子,朝着楼下那片染血的花坛坠去。
又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与之前的声响重叠在一起。警灯依旧闪烁,风声依旧呼啸,可这个曾经完整的家,终究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彻底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
后来,有人在他们的出租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晚秋清秀的字迹:“愿来生,我们都能做个普通人,有个完整的家,再也不碰赌,再也不绝望。”纸条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这座依旧繁华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