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去？”明明连我自己都吓一跳，想不到她竟反应平平，而且还露出一副玩味的笑容，弄得我心情有点复杂。
“没准吧。”我被她的笑容搞得缺乏自信。
她深叹一口气摇摇头，“这湖可没那么好跳哦，我当时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
我不禁好奇起来，“如果跳下去了，也能变得像你一样吗？”
“什么叫像我一样？”她大约知道我的意思，但还是故意装傻。
“……”我努力寻找合适的说法，“像你一样受欢迎。”
“这想法真有意思。”她粲然一笑，但表情立即就急转直下，“不会。”
“为什么……这么确定？”我的问话有些紧张，生怕触动到什么部分。
“你猜猜看嘛。”她一副神秘的模样。
“我听说你是和一个男生——”
未待我将所知的传闻说完，她便迅速打断我，“哎呀，你这人，老是探究跳河这种事干嘛，现在难道不更应该交代一下你的问题吗？”
“我的问题？比如？”
“比如你每天在这晃悠还想着跳下去的事啊！”她猛地一拍脑门，“坏——到头来还是跳河的事。”
原来幽灵拍自己脑门能这么响啊。我不禁在心里感慨道。
“说得我好抱歉。”
她很快恢复了正常语调，“所以你反思一下，为什么会想着跳下去呢？”
听到这个问题，再等话语说出口，我一直都有自己仍沉默着的错觉。我知道，一旦回答了这个问题，就意味着某种无可避免的联系即将建立，但我退无可退。
“因为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了。”
听见这话，她瞪大双眼贴近我，看得我精神飘忽，“存在感？这世界上没存在感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他们一个个都去跳河啊。”
我不禁拧紧了眉头，“怎么说呢……我的所谓没存在感……和他们的好像不是一个种类。”
“有什么区别吗？”
“在这个想法诞生之前，坦白讲，我过的，始终也是一种没存在感的生活，但我并不会因此灰心什么的，相反，我十分自在。”我深吸一口气，确认了心情，“但就在某一天，我突然感到活不下去了，而以往所秉持的生活理念却不能拯救我，甚至让我愈加坚定这个不好的想法。我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哪怕真有什么理由，也不该轻易放弃活下去才是——”
“你错了。”她无情地打断我。
“哪里？”
短时间的沉默，却充满着什么永恒的意味。我躲在两个人的外套里，寻着她目光所及之处，但只有那泛着鱼鳞片光的湖面。
“真的会有那种理由，让人活不下去的那种。”
沉默有顷。
“……是嘛。”
毋庸置疑，这句话涉及了她的许多部分，有关她的死因，以及种种，但我无从开口询问。我连自己都搞不懂，又何谈去了解他人呢？
“但你显然不是那种情况，所以千万别挂在心上啦。”不知她心里到底什么感受，我只能看见她明媚的笑容。
这时，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我真的把想法全说出来了呀。
诚然，我也试图想过，倘若能找到一个人来倾听自己的心事，是不是就能多少放下消极的想法，但这绝对不可能，我百分之百肯定。
这甚至不算一种心事。事实上，在我自言自语般地说出一大堆后，我那“一心向死”的想法，还是丝毫没有削减。
如果她不继续出现的话。
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依赖她呢？简直像她决定了我的死亡似的——
“好！”她突然合上双掌，裹挟我们的外套也因她而滑落了一小部分，“虽然有人来陪我也挺不错，但我还是决定让你来给我还愿吧。”
“还……愿？”我惊讶于这个八辈子都不会和我扯上干系的词。
她俏皮地把手指放在脸颊上，“没听过吗？小说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个，你帮我满足心愿，我就能升天成佛咯。”
“啊……也是。”说来，幽灵确实会有这种设定。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幽灵啊，还真是一个非现实的世界。看着她兴致勃勃的面庞，我终于迟钝地接受了这一点。
为什么我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呢？难道不会感到匪夷所思吗？我想循着内心去寻找情感，却发现好像破了个大窟窿。
兴许有不少情感漏了下去。我隐隐觉得这和我当下的怪状挂钩。
“那我要怎么帮你还愿呢？”我问出了这个事关重大的问题。
“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装模作样地敲了下自己脑袋，做出搞怪的表情。
我好像已经摸清她的行事风格了。
“这样啊……你不知道的话也挺好的。”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嗯？你说什么？”
“你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嘛，我觉得这样也挺不错。”
“我这么糊里糊涂的你也觉得不错啊？”她看起来很惊讶。
“因为这样的话，就能多花搞清楚的时间嘛。”我理所当然地说道，但她好像一时不能理解，眉眼皱在一块，大概是为了好好看清我这个生物。
不过她很快就舒展开来，发出心满意足的笑声，“找上你还真没错。”
我耸耸肩，“这话等一切都成功了再说吧。”
见她尚在研究我，我立刻乘势追击，“那么，就从一切的根源开始问吧，你为什么会跳河？”
哪知她竟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反而问我，“呐，你有考虑过和谁殉情吗？”
来了，这个近日始终飘荡在同学们怪闻中的词汇。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殉情？我也得先有那个对象才行吧……”
“假设你有——男的也无所谓，不如说那样更好。”她的表情和语调似乎有些雀跃。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皱起眉头，下巴不自主地微点，但还是用沉稳的声音带动沉重的脑袋，“不会。”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答案吗？”
“你自己能跳，和别人牵着手一起跳就不行了？”我感觉她激动得就差跳起来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这么说，但她看样子并没在意，反而一脸好奇地等待我的答案。
“如果只是毫无瓜葛的一个人站在我旁边说，咱们一起跳下去吧？那我当然无所谓——哪怕牵着手什么的，但如果她是我的……爱人的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原因呢？”
虽然寒风冷冽，但一想到即将出口的回答，脸颊上就有热流涌出。我用坚定的眼神看向她。
“我不想她为我而死。”
……
没有动静。
她没有给我任何反应，就连眼神也是——我不禁悲哀地想，就好像……
此刻正死着一样。
像是害怕着这个事实似的，我探向前，将滑落的外套重新覆上她的肩膀。这期间，没有任何气息扑向我的面颊。
但她终于如梦初醒般地立过神来，只是眼神还略微躲闪，好似一个不愿被老师发现偷睡的学生，“还……蛮有男子气概的嘛。”
“当然，我也不会为她而死——”
“这句是多余的！”看她充满生机的模样，我心里不由地松一口气。
“实话实说而已。”
她继续发问，“为什么？是因为没有为她这么做的价值吗？”
“没有什么价值可以和死亡相提并论啊。或许这样做可以让他们的爱情永恒，但那玩意儿从他们两个人都断气后就压根不存在了——有一个活着的话还好说。”我竟然在不经意间就发表了长篇大论啊。
“哼，真到那个关头我看你还能不能嘴硬！”她嘟起嘴唇，头偏向一旁。
“那我还是祈祷不要有那种情况吧。”
“你连鬼都讨不了欢心，更别提正常女孩子了，所以不会有的哦。”
喂，这伤害性过强了吧？
就在我们这样幼稚地一来一回时，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开始自然地释放出内心真实的想法了，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可思议，不知是因为她本人的特质还是其他的什么。我无暇多想。
“话说回来，我们怎么会扯到这个话题，不是要探究你的跳河动机吗？我记得还是你岔开话题问我的吧？”我尝试反击。
她不熟练地吹了个蹩脚的口哨，“事先说好，我可没有岔开话题，只是你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而已。”
面对她的耍赖样，我只得无奈地摆摆手，“不说这些了，转回来，所以——”
“你愿意和我一起殉情吗？不是和人，而是和幽灵。”
劈头盖脸的问题。
神情再严肃不过的她。
什么跟什么啊。
我不禁苦笑道，“这算什么诅咒吗？答应了就会被你拖下水什么的——”
“你、愿、意、吗？”
无情的打断。
……
在这沉默的片刻，我究竟思考了什么呢？
又或许只是大脑一片空白，所以才在糊里糊涂之下给出了自暴自弃的答复。
“哎呀，好吧，就一起跳吧，我倒要看看能把我怎么样。”
她的眼神变幻莫测，“刚刚不还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吗？”
“你自己都说了不是和人啊？而且我感觉应该可以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害死我——吧？不会吧？”
“哼，一心想着跳河的人还在这时候担心别人会不会害他。”她略带鄙夷地咧咧嘴。
听她这么一说，我怎么突然感觉好有道理呢。
看我无言以对，她好像认定了自己的胜利，面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离开了外套所构筑的空间。我没有阻拦，也没有这个必要。我默默地跟了上去。
她走到湖边蹲了下来，然后就探头朝下看去，似乎里面有什么神奇的事物。我目光不禁好奇地顺着她潜进去。
但还不待我聚心凝神，她竟突然抬起头对上我的双眼，紧接着一阵魔力般的波动便通过她的眼神挟持住了我。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露出了一个对幽灵来说仿佛信手拈来的笑容。
“叫我“玥”。”
我的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视野天旋地转，随后便被扑面的水草气味所覆盖，我仿佛感受到了月球背面的寒冷。
别搞突然袭击啊。这是我沉入湖底前仅存的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