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坐在地。
“嗒嗒。”有凉鞋敲地的声音传来。
我沉重地抬起头，想不到竟是那个以为永远无法见到的身影。
我连忙看向手侧，冰冷冷的事实依然横躺在那里，正待我想要伸手确认时，女孩突然大声拦住了我，“哎呀，不要看！”
我停住手。女孩见状赶紧凑了上来，美丽的面容就在咫尺之处。
她不住躲闪着眼神，嘴里的话语还在不停颤抖，“太丑了是吧？哈哈，让你感到恶心了——”
我想立马将她抱过来，却发现手里落了空。我震惊地看向她，她却用宠溺的眼神回应我，像是告诉我“没事的”。
胸口宛如刀割。我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不断挥舞着双臂，只企盼能多少触碰到什么，但进入怀中的却唯有留不住的异空间空气。
她看着我原地发了疯般的痛苦，不停哀求着“不要这样”“快停下来”。泪水不住从我们的眼眶涌出，打湿我们的面庞，整个空间里，就只剩下了我们不绝于耳的哭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这样一直哭下去，因为至少这样她不会离我而去。
头好痛，眼睛好痛，心口好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苦万分，但这比起她面对死亡时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过去的记忆终于重新回归，她的笑容，她的悲伤，两人携手跳下容湖的画面如潮汐般浮现。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明明我是那么心甘情愿随你而去，还说什么让我忘记你，却不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生不如死啊！
我终于明白从窟窿中漏下去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了，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心想着跳下这片湖，或许是看不惯这样的我，她选择化身幽灵，带我重新活下去。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还是让你知道了啊。”她强忍着泪水对我露出唯美的笑容。
好像要发生什么。我不停擦着眼泪，只为揭开因泪水而模糊的视野。
“所以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咯，记得好好活下去。”
“玥——”
我向前伸出手，第一次大声呼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不见了，在我眨眼的瞬间。她的泪水、笑脸、纯白连衣裙，全都——
“咚——”很细小的一声。我不禁朝着尚存在于这里的“她”看去，只见原本她空空如也的左手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小瓶子。还来不及从方才的痛苦中缓过来，我轻轻地将其取下。
里面装着一个卷起的纸条。我打开瓶塞，把它倒了出来，然后颤抖着双手摊开。
“你救下我的那一天，爸爸妈妈离婚了，因为我。”
是她的故事。
“大概是渐冻症，我偷听到医生跟我爸妈说我活不到十七岁。自那以后，爸爸妈妈就变了，他们时不时吵架，有时还大打出手。
妈妈每次都被打得很惨，我经常问她，婚姻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她一直笑着回答我——”
我能想象出她脆弱地看着我的画面。
“她说带来了我。”
“很搞笑吧，明明他们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
尽管如此，我依然相信他们是因为爱情才选择在一起。
我想那时候的他们，也并没考虑过离婚。
转机发生在那一天。爸爸喝醉了，跑到我正在写作业的房间，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一时间我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哭着躲到床边挥舞着手脚不让他靠近，但他却开始对我又打又踢，我真的好害怕，不仅害怕自己即将遭受的事情，还害怕自己对父母的幻想正在破碎。
幸好妈妈回来了，她很生气，用力把爸爸打晕了，然后就抱着我一直哭。真奇怪啊，明明刚刚哭得还很痛苦，但这时却怎么都挤不出眼泪。
第二天，他们离婚了。我冷眼旁观着全过程。在那时——或许更早，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所以我要在病痛开始折磨前死个痛快——
但我遇到了你。
被你救下的一瞬间，我就想，这个人真奇怪，我在这个点跳河竟然都能被救下，难道他是我的命运之子吗？也是在那天，我才知道班级里有你这号人物。
之后，我就时不时关注着你，发现你孤僻、冷漠，大晚上还喜欢一个人跑到容湖边傻坐，但其实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英雄，也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人。
再次联系就是你为汐出头那次了。我很羡慕你，可以这么义无反顾地冲出来。我在班级里一直都是随波逐流的人，大家要做什么，我便适时地给出恰当的方案，这样很容易合群，但我却不喜欢。
你或许忘了吧？你那时候经常和汐说话，就好像两只被家族遗弃的猴子在无人岛上抱团取暖一样。你帮汐克服了口吃，她对你的眼神，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说实话，我十分嫉妒，但也十分从容，因为我自信我比旁人更加了解你，知道你不是那种轻易接受的人，而对于汐，我也笃定她会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感情不让你发现。
于是我开始接近你，开始和你一起坐在湖畔彻夜相谈。虽然和在班级里一样话很多，但我却第一次对别人吐露这么多真心。我们没有交往，却整夜在一起。我们没有互道喜欢，我却比任何人都要爱你。我告诉了你我的过往，也告诉了你我以后绝不会到来的未来，问你愿不愿意陪我而死，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因为我终于知道了你也爱我。
我在你面前哭了。
但很快，我开始害怕起来，这是没有预料到的。我爱你，希望你能陪我而死，但我又因为爱你，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虽然你不曾谈及过去，但我其实也发现了，你跟我一样，一样有着死的念头，我的出现，不过就是催化了这个念头罢了，但你也确实因为我，才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要不还是取消吧？我开始后悔，但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却逐渐侵蚀着我，我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这时候，我看到了神灵。
说是神灵，谁能想到其形体会是曾经被你相救的小猫呢？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无论如何，我找到了让你好好活下去的方式，只有当你彻底忘记了我，你才会回到正轨，回到属于你的生活当中。
明天，我们就要一起跳下这片湖了。死的时候一定会很痛苦，但和你的手牵着，一定一点都不痛苦。
愿每一道略过你耳旁的风，都在说着——”
“我爱你。”
我拼命抑制内心的情感波涛，不让颤抖的手损坏这脆弱的纸条，也不让下坠的眼泪污染这珍贵的文字。大脑里像下满了雨，淅淅沥沥没有一丝宁静。
真想一直坐在这。
不知何时，她的尸体已不像开始那般令我无法直视，现在的我，只想好好看着她，只想好好牵着她的手，只想……
“她之所以化身为幽灵，或许就是对她随意看待生命的惩罚吧。”猫如影子般突然出现，“惩罚她只能以这种束手无策的形式，看着自己的爱人在痛苦中浮沉。”
我不语。
“如果可以的话，她应该还想继续写下什么吧，但这时她已经做不到了。”猫轻轻将爪子放在我们交织的手上，“不过我想她要说什么，你应该也懂的吧？在这些同她相处的日子里。”
……
“什么不要重蹈覆辙的话我就不说了，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猫像是默默作了个揖，“不过我可以让你忘记——”
我摇摇头。
“……是嘛。”猫似是笑了一声，摇晃着尾巴消失在了湖底。
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肌肤，我不禁抬头看去，只见乌云压顶，银针密布，而再待我低头时，“她”已不见，四周已然是现实的模样。唯有非现实的纸条，仍被我紧紧攥在手心。
大雨滂沱而下，将我淹没在湖畔。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