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勉强地笑了笑,然后把身体又往我身上靠了靠。"你什么时候搞明白的?”
"可以很早,也可以很晚,医生早就跟我说了我有妄想症,我只是不信,又不是没听见。"
"那好吧,被我骗着吃了这么多药,你也清醒许多了吧。以后的日子,你能一个人面对吗?"
我没回答，而是看向远处。阳收下礼物，和雪挥手告别。夕阳下的海面浮动着一片金光,这次什么都不像,不像心情,不像记忆,不像未来，这次什么都不像。
我指着阳渐远去的背影:“如果那时候他抛下雪走了,我会回到过去打他一顿。你知道吗，"我停了一下,斟酌着究竟该怎么称呼她。
但其实我知道，自"雨山"这名字诞生之初,这一刻就注定了，只是要去明白，去面对罢了。我早就明白了,只是现在,才有勇气罢了。"你知道吗，雪。其实我早就该说的，在我们第一次分别的那天就该说的:‘我们会在无法预见的未来重逢。’现在就是替过去无法预见的重逢，未来也一样。”
雨山怔怔地看着我,突然抓起她半透明的左手,凑到我面前。
"但是,我不是，我不是雪啊!你看,我的手上没有表,没有你们的纪念物啊!你应该忘掉我，然后回到现实活下去啊！"
“如果没有表的话，我再次遇见你，就不算重逢了吗？其实……重逢不需要什么来证明，只要认得出你就够了。"
时空的崩解正在加速,大片蓝色天空在剥落,周围的沙地,也呈现出过去与当下交错的景象。
但远方的雪站立的那方空间,和她背后的落日,依然纯粹。
她的身体正快速成长着,好像看不见的时间从她身边飞速流过。这大概也是我的妄想吧,但……挺美好的。我在等待，等待着……
长大后的阳——和现在的我长的一样,但神色光彩很多,引发我自嘲的笑——从这方跑来,紧紧抱住了雪。
他回来了，这才是故事应该有的样子。
那方经过修正过后的时间线,在我眼前如电影一般快速放映过去。雨山咬着自己的指甲,呆呆地看着。
“做了这么多,过去的那些遗憾也全都弥补了。阳。你能重新去面对生活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直等到雨山侧过头来看我。
我才一把捧起她的脸。
"但是从头到尾,救赎我的不都是我自己吗？当然,还有你的爱。"
"啊,让你记住我了呢。抱歉,但是,你还得活下去不是吗?这是……这是我的愿望。"
雨山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远处的故事已经进行到雪穿上了婚纱,阳面向她跪下。
过去的画面如同碎掉的瓷片块块剥落,现实中的海浪逐渐打上来，打湿了我们的脚。海风带着水气，迎面扑来，妄想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夕阳正在落下。
但他们俩的生活依然清晰,仍在继续,在我和雨山面前展示一幕幕温馨的场景。
“五点五十七了，太阳快落山了。”雨山指指我的表,但表盘上没有指针，我看不见。
他们的生活在加速,像是要在短短的的时间里把一生演绎完,岁月飞逝,年华老去,他们的身体逐渐不便,扶着腰,或者相互牵扶,在落日的海边走来走去。直到雪白染遍了鬓角，皱纹爬上了眉梢。
苍老之下,妄想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了。
也许是阳先撑不住了,他躺在床上，紧紧握着雪的手，嘴唇翕动,不知说了些什么。
"这就是人生啊。"我猜他是这么说的。所以这就是我将面对一生，这就是时间,落日,心情,记忆，未来,然后死亡。这就是我回去后要面对的，甚至依旧无人在意无人关心，只能与落日为伴的生活。
其实有时,只要有一个人陪伴，就足够完成人生了。
这就是横亘在妄想对岸的那个世界,好像正通过那轮垂死的落日瞪着我。
"快结束了,"雨山轻轻地说,带着难以言表的感慨。
那这就是结局了吗?哪怕是妄想,也不能免除死亡吗?
还是说,还有希望，可以跨过去——
不，这里是我的妄想，我可以让时间倒流,从来不重要的时间,回到——再青春的时候。
只需要一阵海风拂过，好像世界眨了一下眼，就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雪和阳，他们相逢，他们相伴。他们站在落日与海面的交界处,一起看向我。然后，一起走向远方海天交界的地平线，走向远方的落日直到……直到我想象的结局。
"五十九分了。"雨山的身体开始消散,但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感谢你盛大的妄想，为我带来的生命。”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还是太急啦。之前你说我什么，太看重时间了？那现在为什么就是五十九分呢?"
我叉着腰,向那轮如世界的眼睛一般的落日瞪了回去。"让我看看,你还有多久落下。”
在最后的时间,这世界好像如同热寂了一般,只剩雪和阳立着的身影,好像等待着我,然后走向远方的落日。他们先迈开了步。
他们在向我指明方向，指明一个荒诞的答案。但是……我早就习惯荒诞了。
"走过地平线,你就会重新升起吧。“
是的，这才是希望。
于是我毫不犹豫,向不断冲刷着沙滩的海浪走了过去。这时，雪和阳已经在海上走了很远了，他们踏在波浪上，一点都没有沾湿。
我踏进海里。
"喂，你!这，这是不可能的!”雨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但她的身体又变得清晰起来,乃至能站起来，从后面追上我。
海水打湿了我的脚踝,但我不在意。
"不可能吗？我猜你是说……这缺少逻辑。"
我牵起雪的手,从她的双眼里,看到了依旧灿烂的夕阳。
我不在乎现在表上的时间是几点，可以是任何时间，任何时间的日落,但一定恰到好处，是一个适合与爱人一同走向夕阳的时间。
"走吧,他们在等我们了。"
至此,世界边缘的妄想者,在逃离世界的过程里找到了希望。
————
"听说了吗?前几天你那个病人跳海死了。"
"哦?也不算特别奇怪吧,重度抑郁与妄想症，对了，他好像有块挺特殊的表来着。"
"对对。那块表在海里进了水就停了,但时间却是九点整,一分一秒都不差，你说怪不怪?"
"对这些病人来说也不算特别吧?对了，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六点零二。”
"我这边是六点，你的表快了两分钟。”
“记得调下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