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万大山深处,隐藏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村落。它就是罗家村。
罗家村不全姓罗。甚至可以说罗姓只剩下一户了。现在的罗家村聚集着二十几个姓氏居住。其中罗家最早来到这里的。
罗家也曾经辉煌过。
罗家鼎盛时,门前车马如流水。
罗家人凭一手四柱推命,可以八字断尽众生荣辱;堪舆点穴,可以一指定下山河气运。
乡邻得罗家指点,枯井涌甘泉,荒地产金稻。
罗氏祖父罗岐山,于一个大雪夜闭门燃尽三盏犀角灯,窥了三次天机。
翌日清晨,仆从推门,只见灯灭人枯,案上留血字——“天地有债,代代不休”。
罗家百年运数,自那一夜起,便如漏了底的斗。
罗岐山去世前,罗家老宅那对百年楠木门扉,一日里不知要开合多少次。
门槛几乎被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踏低了三寸。从晨曦微露到星子垂野,求卦问卜、恳请点穴的乡绅富贾、乃至衣着简朴的庄户人,揣着毕生的希冀或惶恐,从四里八乡汇聚到这青瓦粉墙的深宅前。空气中终年弥漫着香火和墨锭的清苦气,混杂着门外石狮旁老树上开的细碎桂花香,甜腻底下压着深沉的肃穆。
堂内,罗家的长者或端坐案后,或轻抚罗盘。问命者报上生辰,须臾间,指尖划过泛黄命纸,排定四柱八字,乾坤造化、一世荣辱便在那干涸墨迹间缓缓铺陈。间或有妇人抱着体弱婴孩,颤声问前程,先生眉尖微蹙,只道“坎离相济,逢寅而安”,便足以让人心头巨石落地,千恩万谢。
更有那堪舆点穴的请托。罗家人便持那古旧黄铜罗盘,踏遍远近山峦。他们手指所向,或是贫瘠荒地忽涌甘泉,润泽一方;或是久旱田亩得此一点,竟产金稻,活人无数。乡邻皆言,罗家指下,没有绝路,只有生生不息的造化。因此,罗家不止是神秘,更是恩泽百代的活菩萨,家族兴旺,富甲一方,几百年来,皆是如此。
偏到了我祖父罗岐山这一代。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眼神常望着远处山峦,带着一丝旁人读不懂的凝重。族中事务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技艺更是青出于蓝,断事如神,点穴无错。人人都说,罗家在他手上,当更上一层楼。
直到那个大雪夜。
北风嚎得凄厉,鹅毛般的雪片砸在窗纸上,噗噗作响。祖父突然屏退所有仆从,独自一人,携了三盏祖传的犀角灯,进了平日推演命理、勘画山河的气局堂。那门从内闩上了。
有守夜的老仆缩在廊下,隐约见窗纸透出的光不是平日暖黄,而是一种幽邃的、几乎发青的冷白,亮了整整一夜。那光不似人间灯火,倒像把九幽之下的寒气都引了出来,冻得老仆牙齿格格作响,并非全因风雪。
其间,似乎听见几声极压抑、又极痛苦的喘息,撕开裂肺般短促,旋即又被风雪的怒号吞没。
翌日清晨,风雪暂歇,天地皆白。仆从们心感不安,犹豫许久,终究推开了气局堂的门。
冷气扑面,带着一种灰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枯气味。
三盏犀角灯早已油尽灯枯,冷透了的灯盏边上,蜷着一个人形。
是罗氏祖父罗岐山。
他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抽干了所有精气,一夜之间,头发尽白,枯槁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紧贴着骨架,泛着死灰。唯有那双未能完全闭合的眼睛,还残留着最后一刻看到的极致惊恐,直直瞪着穹顶。
案上,一盏未曾用过的墨砚边,摊着一张宣纸。
纸上没有批命断卦的缜密推演,没有点穴定向的玄奥符文,只有以指蘸血,歪斜扭曲划下的八个字,那血色已变得暗沉发黑,触目惊心:
“天地有债,代代不休”。
自那一夜起,罗家百年鼎盛的运数,便像是那漏了底的斗,再怎么填,也留不住一丝福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