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分岔路口的托举

作者:村夫俗子 更新时间:2025/9/7 19:40:09 字数:1713

时间的洪流裹挟着所有人向前。中学毕业,像一道巨大的分水岭,清晰地横亘在罗经和郭垒面前,划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那张来自省城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灰暗罗家多年来唯一的一抹亮色。纸张很薄,却重逾千斤。它代表着一种渺茫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一个挣脱这诅咒之地、窥见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然而,亮色之下是更深的阴影。学费、生活费、路费……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罗正平佝偻的脊背上,也压在罗经沉默的心头。母亲翻箱倒柜,凑出的那点钱,甚至不够买一张去省城的车票。喜悦还未及蔓延,就被现实的冰冷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郭垒默默地卷起了铺盖。他成绩本就普通,家里条件也供不起他继续念书。中学毕业,对他而言就是学生时代的终结。他没有任何怨言,自然而然地接过母亲肩头的重担,扛起锄头,成了罗家村里一个最普通的年轻农民。日头把他晒得更黑,汗水浸透了他结实的脊梁,土地是他沉默的伙伴,也是他未来的全部指望。

就在罗经握着那张几乎要被捏皱的通知书,准备开口说出“不去了”三个字的时候,郭垒来了。

他刚干完农活,裤脚还沾着泥点,身上带着田野的阳光和汗水的味道。他没看罗经父母脸上窘迫的愁容,直接走到罗经面前,一把抓过那张通知书,仔细看了看,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行啊!经子!真给咱哥们长脸!省城大学!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他用力捶了一下罗经的肩膀,声音洪亮,冲散了屋里的沉闷。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旧手帕包成的小包裹,塞进罗经手里。包裹沉甸甸的,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各种面额的毛票,甚至还有不少硬币。那是他一个夏天起早贪黑干活,加上郭婶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

“拿着!”郭垒语气不容拒绝,“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不能没点钱撑腰!学费的事你别管,有我呢!”

罗经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不行!垒子,这钱是你和郭婶……”

“废什么话!”郭垒眼睛一瞪,硬是把钱塞回他手里,“我是你哥!我说行就行!等你以后在大学里出息了,挣大钱了,加倍还我!现在,你给我安心去念书!”

郭婶在一旁抹着眼角,脸上却带着笑:“经子,听垒子的。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一刻,罗经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郭垒那双因长期劳作而粗糙皲裂的手,看着那包沉甸甸、沾着泥土气息的钱,再看看郭垒那双清澈、真诚、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所有的坚持和骄傲都碎成了齑粉。他低下头,紧紧攥住了那包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大学四年,是罗经生命中最为清贫却也最为充实的一段时光。

他在陌生的省城,像一个苦行僧。除了上课,所有时间都在奔波。他做过家教,在餐馆洗过堆积如山的碗盘,深夜帮人抄写文稿,甚至去建筑工地扛过水泥。每一分钱都计算着花,馒头咸菜是常态,最奢侈的是图书馆里免费的知识海洋。

而每隔一段时间,郭垒的信总会如期而至。信纸往往粗糙,字迹歪歪扭扭,有时还沾着点泥灰。里面从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琐事:今年雨水如何,地里的庄稼长势,郭婶的身体,又或是谁家娶了新媳妇。

随信总会夹着钱。有时多,有时少。多是郭垒卖粮食得来的,少是他打零工挣的,每一张纸币都仿佛带着田埂上的温度和汗水的气味。

“经子,钱不多,别省着,吃饱饭要紧。”

“娘给你做了双布鞋,省城冷,别冻着脚。”

“好好学,别惦记家里,有我呢。”

罗经把这些信和钱都仔细收好。每一次收到,都像是在冰冷的城市森林里,触摸到了来自故乡最坚实的温暖。他知道,郭垒在那片土地上,是用怎样日复一日的艰辛劳作,才换来这源源不断的、无私的托举。

他没有任何可以回报的,只能拼命地学。图书馆的灯总是最后一批熄灭,他的笔记永远是最厚的,成绩单上永远是最顶尖的名次。他把每一次进步,每一次获奖,都写在回信里。他知道,这是郭垒和郭婶最想看到的。

两个少年,走在完全不同的路上。一个在象牙塔里汲取知识,目光投向遥远的未来;一个在黄土地里挥洒汗水,牢牢扎根于现实的当下。距离并未冲淡情谊,那根由童年苦难和无私援助拧成的纽带,反而因为空间的阻隔而显得更加牢固和珍贵。

罗经知道,他背上背負的,早已不只是罗家那“天地有债”的诅咒,更有郭家母子那份如山似海、他此生必须偿还的恩情。这份情,比那玄之又玄的天债,更真实,更沉重,也更是他挣扎向前、不敢倒下的全部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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